豆花(散文)——杨星让
冬日的乡村是寂静而清冷的。清晨,我躺在热乎乎的火炕上,赖在被窝里不想起来。
“捞豆腐哩……”
村巷里,忽然传来一阵吆喝声,在空旷的村庄上空飘荡。
“快起来,到巷里捞块豆腐去。”母亲叫我。
呀!有豆腐吃啦!我兴奋地钻出被窝,麻利地穿好衣服,跳下炕,蹬上鞋子,拿起母亲放在案板上舀好黄豆的碗,跑了出去。
捞豆腐的就在我家屋后,一副桶担放在地上,捞豆腐的站在水桶前。我把碗递过去,那人接过,麻利地把黄豆倒进布袋里,转身从水桶里捞出一块豆腐放在碗里递了过来。那人的手冻得通红,那是在水里捞豆腐冻的。
我们这儿的豆腐都是放在水桶里,就是家家户户担水用的水桶。桶里有水,一块块豆腐整齐地摆放在水桶中。有人来换豆腐时,豆腐客便从水桶里捞出来。豆腐客吆喝捞豆腐很形象,也很贴切。豆腐客也从来不带秤,他只看一眼,便知道豆子有几两。也有豆腐客自己带着一只碗把你拿来的豆子倒进他的碗里量一下,不用说就知道这是个新手。老豆腐客是不带量器的,最多带着一把小刀。交易方式是黄豆换豆腐,以物易物,没有拿钱买豆腐的。
这些捞豆腐的都是上村下院的,与村里人都熟识。
有一天,村巷里突然传来一阵换豆腐的吆喝声,人们感到新奇,纷纷围观。只见一位中年男子骑一辆自行车,车子的后架上绑着一块案板,上面是一整块豆腐。村里人稀罕地看着这干豆腐,觉得不可思议:豆腐怎么能离开水呢?村里人捞回豆腐,到家赶忙用水浸泡起来,就像鱼儿离不开水一样。
汉子在巷子待了半天,没有一个人来换豆腐,便垂头丧气地走了。
这个汉子明显是远处村子的人,村里人没有见过他,也不认可他的干豆腐。
村子太小,来上一个豆腐客挑着担子绕村转,往往也换不出去几块豆腐。那些豆腐客慢慢便很少光顾我们这个小村了。
一天早上,母亲正在做饭,一个人急匆匆跑进院里连声呼喊:“大嫂,快拿盆!”母亲急忙腾出一只空盆,就见一个40多岁的汉子进了屋,把手里托着的一块豆腐放入盆里,笑嘻嘻地说:“大嫂,你忙吧,我走了。”
这个人脸生,哪村的?不知道。母亲一脸茫然。
我跑到巷里,见那人从桶里捞出一块豆腐,手托着又向一家跑去。
我看水桶里的豆腐,那块头一模一样,像是机器割成的。
汉子一家家跑,一会儿便把两桶豆腐送完了。他提起水桶,将水往地上一泼,挑起空桶,吼着走了。
过了几天,汉子又来了。这次手里没有托着豆腐,而是拿着一只布袋。一进门就问:“大嫂,咱家的豆腐好吃吧?”母亲一边应承着一边起身去舀豆子。汉子说:“大嫂,这次不给你家送豆腐了,下次我过来再送。”
汉子送豆腐,一次只送半个村。上次是东半村,这次是西半村。这次给西半村送豆腐,收上次东半村的豆子。这位豆腐客把我村的豆腐生意垄断了好多年。谁让人家会做生意呢。
万荣农村的豆腐坊,都是冬季农闲时生产队开办的。做豆腐的、换豆腐的,都只挣工分。忙活下来,队里也挣不到一分钱。只是赚点豆腐渣,算是喂牲口的精饲料。
别看平时的豆腐生意不好做,但一到年关临近,豆腐就成了紧俏物品。
那时候人穷,过年割不起肉的家户多的是。换两块豆腐过年,便是好些小家小户的选择。
进入腊月,特别是临近年关,捞豆腐的渐渐不来村里了,我们村人面临无豆腐过年的窘境。
这年冬天,我们村也开办了一家豆腐坊。
豆腐坊在村外东坡上一孔土窑洞里,原来是队里的饲养室。做豆腐的是一对夫妻,50多岁,在村里辈分小,见谁都笑眯眯的,特别善良和气。
已经过了小年,家里还没有豆腐。这天晚上,母亲让我去换豆腐。夜很黑,我有点害怕,但还是硬着头皮去了。
一进豆腐坊,一股热浪扑面而来,逼退浑身的寒气。这里也和队里的饲养室一样,炕上坐着几个闲人。
窑洞有一条靠墙摆放着的长木板,一家家的碗盆摆放在上面,排列成整齐的长队。我也把盆放在后面。
老两口正在忙碌着,男人看了我一眼,告诉我明天来取。他耳朵有点背,说话很大声,但是笑呵呵的。
一个青年催我快回家,说夜黑了小孩子害怕。
我正要走,男人却叫住我,让我等一会儿。我不知何意,便傻傻地靠在土炕的矮墙上看老两口做豆腐。夫妻俩转动着一个用白布做的漏斗形布包,用马勺舀起一瓢瓢豆浆倒入布包,一边摆动,细细的豆浆便流进大锅里。过滤完,男人舀起一瓢卤水,洒入锅中,那豆浆瞬间凝固成块状,白白嫩嫩,煞是诱人。男人舀出半瓢,倒入碗里,加了点盐,撒了点干辣椒面,双手捧着递到我手上,憨厚地说:“你尝尝。”
我接过,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口,真香!滑滑爽爽的、有浓浓的豆香,又有咸咸的、辣辣的香味。一口咽下去,温暖直达胃里。
真好喝呀!我长这么大,第一次品尝到如此美味的食物。
回家的路上,我不害怕了,兴奋地想跳、想蹦、想唱!
多年后,我知道了这种美食叫作“豆腐脑”。路边的小摊上,一两元一碗,再来上两根油条,就是一顿美味的早餐了。
街上开了一家永和豆浆,走进店内,坐下来翻看食谱,见有一品名“豆花”,不知道是什么美食,便点了它。端上来一看,这不就是豆腐脑吗?
登堂入室,进入饭庄,豆腐脑身价倍增,也有了一个与之相配的雅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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