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区1号 发表于 2022-3-9 13:19:04

云彩的天空(小说)——段巧霞





大毛电话打过来的时候,云彩正给胡老太拍视频,就没接。

大毛就继续打,云彩还没接。云彩知道大毛除了要钱,一般都不会给她打电话。云彩也是赌气,故意拖延着不接。更主要的原因是,胡老太今天闹脾气,不好好配合她,所以就误了大毛好几个电话。

好不容易,把视频给胡老太的女儿发过去,又例行公事般,回了胡老太女儿几个问题,云彩退出病房,看看手机,夜里十点多了。一天的工作总算结束了,该回家了,云彩想。大毛的电话又不依不饶地追了过来。云彩在心里叹口气,接了。电话一接通,大毛气急败坏的声音就泼了过来:“妈,你弄啥?你老不接电话?我爸中风了……”

声音戛然而止,后面大毛说了啥,云彩一个字也没听见,就听见大毛说他爸中风了。

中风?偏瘫?住院?治疗?花钱……

云彩心里冒出一连串的问题,想想,随便哪一个问题,都可能让云彩再次跌个满嘴泥。

结婚三十多年来,云彩跟着毛利,吃苦受累。毛利跑大车搞运输,云彩跟车,几天几夜窝在车上,热也罢,冷也罢,饥一顿饱一顿,没叫过一声苦。毛利开饭店,云彩跟着起早摸黑,盘上盘下,厨房的杂活累活全包了,只为少雇一个人少一份开销。这些,云彩都认了,再苦再累,是为了自己的小日子。云彩不怕吃苦受累,云彩最怕夫妻离心离德。他们的建材店刚开起没多少日子,云彩就在QQ聊天里,发现毛利的秘密,他和一个叫灿的女人“宝贝长,宝贝短”打得火热。云彩还看见他们说,事成之后远走高飞,去德令哈还是哈德令看外星人。云彩不知道德令哈还是哈德令在什么地方,但云彩知道,德令哈还是哈德令肯定很远,很远……毛利这是要抛下她们娘仨,远走高飞了,并且是和一个叫灿的女人。

知道毛利起了别的心思,云彩很伤心,可伤心有什么用?伤心能留住男人吗?云彩等着他和她告别,或者是等他突然消失不见。还好,他没有,毛利照常吃饭,照常睡觉,照常开店揽生意……他的不动声色让云彩更是惧怕,她从来不知道,他有这样的城府,他一边做着私奔的打算,一边和她不急不慢地周旋着。那些日子,云彩觉得自己就像走在一个溃败的堤坝上,眼看着,滔天的洪水就要扑来了,脚下的堤坝正沙沙碎裂,而她,四野茫茫,进退两难。云彩受不了折磨,大病了一场,整个人像株缺水的植物般,枯萎了……



“妈,大毛给你打电话了吗?他中风,进重症监护室了……”电话是二毛,从另一个城市打来的,二毛不叫毛利爸,二毛从来都是用“他”称呼毛利。

“知道,我知道,可该怎么办呀?这该死的……”云彩说不下去了,云彩觉得嗓子眼里突然涌泉一般,冒出一股水来。

“妈,你先不要急,等大毛赶过去看了情况再说”。二毛很冷静,不像大毛,惊慌失措的。

接完二毛的电话,云彩的心稍稍有底气了一点。

云彩想,也许就是轻微的脑梗,就医及时的话,也许输输液,血管就通了,毕竟毛利也才五十多岁,还年轻,平日里身体素质也不差。这样想着,云彩的一颗心稳了点。走出住院部大门,凛冽的风兜头罩住云彩,云彩觉得从头到脚,“唰”的一下,凉透了,好冷,今天是三九的第三天,还是第四天?正是凤城冬天最冷的日子。

云彩骑着电动车,穿过冰冷的街巷,回到比街头还要冰冷的出租屋,进了房门,插上电褥子,把自己僵硬的身体掩在被窝里,好半天,才觉得寒气一丝一丝从脚心慢慢抽离。

云彩叹口气,鼻子酸酸的,又想哭。

云彩好多年,都没哭过了。

云彩的泪,在那一年都流完了。

那年,毛利被那个叫灿的女人骗了。等云彩知道的时候,他们在平安小区的房子,还有他们的建材店,都被抵押出去了,毛利从来没告诉过云彩欠款的具体数字,但云彩知道肯定不少,毛利可能是怕说出数字,会吓坏云彩。

真是兵败如山倒,仿佛一夜之间,凭空冒出来那么多讨债的人,讨债的人堵在门口,你三万他五万,都拿着借条,有凭有据的,不还钱也得有个说法吧?可毛利呢?毛利跑了,不见了。云彩想,保不准毛利是和那个叫灿的女人,去了德令哈还是哈德令?把这个稀烂的摊子,留给她一个女人来收拾,不对,不是她一个,还有二毛。二毛那年刚上高二,大毛高中毕业去当兵了,刚好不在家。二毛却躲不了,二毛得替毛利挡着,毛利是他爸,毛利跑了,就剩哭哭啼啼的云彩,二毛能不管吗?二毛天天被讨债的推来搡去,污言秽语的。二毛就燥了,血气方刚的二毛跑进厨房,摸出一把刀,大喊:“躲开,谁敢再来我家讨债,我就砍谁!”

要债的也不是吃素的,怕一个毛头娃娃啊,就扑上去夺二毛手里的刀,夺来夺去,一个要债的就被刀刮了头皮。这下事情闹大了,要么报警,二毛接受法律制裁,要么立马还钱。云彩吓坏了,怎么能报警呢?二毛还是个娃娃,这要真坐了牢,一生不就毁了吗?云彩磕头如捣蒜,求人家放过二毛……最后,云彩和二毛搬出家门,把房子让给了人家。

二毛气不过,还要去闹,是云彩把刀架在脖子上,才逼着二毛就范。二毛攥着拳头,手骨节捏的“咯咯”响。二毛的学,也没心思上了,就离开凤城去打工了,说是在送外卖。每逢雨雪天,看到寒风中送外卖的,云彩就想起二毛,云彩的心就一扎一扎地疼。



夜里四点多的时候,大毛打来电话,说他爸刚出手术室,不是中风,是比中风更严重的脑干出血。医生说手术是做了,人要醒来肯定也是个瘫痪,要一直不醒,那就是没救了……电话里,大毛一直呜呜地哭。

云彩的脑子嗡嗡的,她想,毛利要是真没了,也算一了百了,可毛利要真瘫痪了,她得伺候吧?那些债该怎么还?大毛退伍后,留在江苏打工,才谈了个对象,没房没车的,也不知道最终是个啥结果。大毛谈对象花销大,时不时还伸手给她要钱。二毛倒是倔,也硬气,不跟云彩伸手,但云彩知道,二毛也拿不出多少钱。

云彩在医院做保洁,工资不高,但时间充裕,她就兼着当护工,替胡老太的女儿照顾胡老太。最关键的是,这样一来,云彩就可以白天待在住院部暖烘烘的楼里,云彩怕回出租屋,出租屋冰窖一般,待不住人。

二毛也赶去医院了。

二毛出发时,没跟云彩说。二毛到了医院后,见了大毛,哥俩争执不下,二毛才给云彩打电话。

二毛说:“我见主治医生了,也百度了,脑干出血的治愈率很低,只有百分之十的希望,这百分之十,也只是能保住命……”

“妈,你的意思呢?”

云彩没想到二毛会这样问。

云彩一愣,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毛利躲债跑了后,云彩是恨。她心想:毛利不像个男人,就算你把天捅了个窟窿,你不都得顶着吗?你把二毛的一辈子都毁了,二毛上不了大学,只能给人送外卖,别人在家暖和和坐着,二毛提着一兜子热汤热水,一路小跑给人家送上门……虽说这也是工作,但想起来,云彩还是心如刀割。

大毛又打电话过来了,大毛哭啼啼地问:“妈……你生日是多少?我爸手机打不开,我试试密码?”云彩报了自己的生日,想想又说:试也是白试,你爸,怎么会用我的生日当密码?

大毛不语,挂断电话。

稍后,大毛发来语音说,打开了,他爸手机用的是云彩生日。一时间,云彩泪眼婆娑,这个毛利,这个冤家……

二毛的电话又过来了,云彩按了,没接。

云彩打开手机,搜出二毛的微信,想想,又消了,重新搜出大毛的微信,果断给大毛转了五万块钱。

少顷,云彩又打开二毛的微信,翻动相册,给二毛发了一张老照片,照片上,毛利背着二毛、牵着大毛在雨中奔跑,大毛头顶书包,二毛披着毛利的外套,毛利光着脑袋,风雨中,父子三人笑得肆无忌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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