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经》骤响古魏呐喊 (散文)——赵战生
坎坎伐檀兮,置之河之干兮,河水清且涟猗。不稼不穑,胡取禾三百廛兮?不狩不猎,胡瞻尔庭有县貆兮?彼君子兮,不素餐兮!硕鼠硕鼠,无食我黍。
三岁贯女,莫我肯顾。
逝将去女,适彼乐土。
乐土乐土,爰得我所。
以上两段诗歌,分别是《诗经·魏风》中《伐檀》与《硕鼠》的首段。《诗经》里的诗作,其实就是歌词,有点像现代的民歌,带有明显的地方文化特色。不言而喻,其中的《魏风》,就是古魏人的吟唱。只不过这种歌唱并不轻松愉快,而是满怀幽怨的控诉与愤怒的呐喊。
《诗经》是我国最早的一部诗歌总集,以前称“诗”或“诗三百”,后经过孔子整理,才升格为《诗经》。秦火之后,汉代保存研究《诗经》的有四家:鲁人申培的鲁诗,齐人辕固的齐诗,燕人韩婴的韩诗。因战乱、褒贬不一等原因,这三家都先后失传。现在我们读到的《诗经》,是毛亨、毛苌传下来的毛诗。
《诗经》分为风、雅、颂三大类,共三百零五篇。它上起西周初年,下至春秋中叶,囊括了五百多年内,流传于晋、陕、豫、冀、鲁以及鄂北一带的诗歌。周代设有采诗的专职官员,叫作“酋人”或“行人”,由他们分赴各地,把那里流行的民歌收集上来,再由太师、乐师分门别类,进行授诗、谱乐,成为音乐大典。《周礼》记载:“太师教六诗:曰风,曰赋,曰比,曰兴,曰雅,曰颂。”又记:“大司乐以乐语教国子。”
春秋时期,天下诸侯林立,争端四起,战火频燃,一批政治“说客”应运而生。他们游走于各诸侯国之间,陈说利弊,分化拉拢,或“合纵”,或“连横”,各展其能。为了增强说服力,他们常常援引《诗经》名句,表达自己的思想、意愿,语言生动活泼,含蓄委婉,起到了事半功倍的作用。所以孔子说:“不学诗,无以言。”
那么,《诗经》是依照什么标准,分为风、雅、颂呢?后世学者众说纷纭,各有见解。大端有三:《毛诗大序》认为按诗的作用分类;朱熹《诗集传》,认为是按作者身份地位及诗的内容划分;郑樵的《六经奥论》,则认为是按音乐归纳。
郑樵说:“风土之音曰风,朝廷之音曰雅,宗庙之音曰颂。”此说受到大多数学者的首肯,成为研究《诗经》的主流声音。“风”包括十五国民歌,《魏风》是古河东地域的一颗明珠,具有浓郁的河东文化特色。
吴国的公子季札,以让位称贤,尤擅音乐之道。他出使中原各国,观赏了周乐以及《诗经》里的风、雅、颂。《左传·襄公二十九年》记,听了齐之韶乐后,季札大呼:“美哉!泱泱乎,大风也哉!”由衷赞誉大国风采“叹为观止”。后在欣赏郐、曹等小国的音乐时,他则感到索然无味,叹曰:“自郐以下,无讥也。”
古魏也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偏僻小国,可季札却一反常态,对“魏风”情有独钟,盛赞其:“美哉!沨沨乎,大而婉,险而易行,以德辅此,则明主也。”意即“魏风”宛转抑扬,寓意深邃,可以使君主通达风俗民情、民心所愿,明德施政。
《魏风》共七篇,都是古魏消亡之前、春秋初年的作品。魏诗在《国风》中的风格最为一致,多半是讽刺、揭露统治者贪得无厌、**的丑恶行径,充满忿詈之声,表现出了不甘屈服、奋起抗争的斗争精神,开启了中国最早的觉醒年代。
此后不久,在西周都城镐京(今西安市长安区西北),即发生了“国人暴动”,亦称“彘之乱”。所谓“国人”是指居住在国都里的平民。他们具有特殊的社会地位,可以自由、公开地议论国事,拥有一定的舆论权。暴动发生后,失去民心的周厉王仓皇出逃至彘(今山西省霍州市),抑郁成疾,终死于此。
因缺少考证,“国人暴动”与“魏风”是否有直接关联,不得而知。但镐京与古魏一衣带水,相距不算太远,即使在交通不便的古代,文化思想潮流也会随着歌声飞扬,越过黄河,由此及彼。因此,说“魏风”鼓舞了镐京“国人”的斗志,促成了此次暴动,并取得了最后的胜利,还是符合逻辑、言而可信的。
《魏风》首篇《葛履》,描写了一位贵族女子不通人性、傲慢无礼的举止。当民女在冬天还穿着破旧的麻绳凉鞋,辛辛苦苦,一针一线,为“好人”(贵妇人)织好新衣,请她试穿时,她却“宛然左辟,佩其象揥”。她轻视民女,不理不睬,转过身子,闪在一旁,只顾拿起象牙簪子,对镜梳妆。因此,歌者愤慨地喊道:“维是褊心,是以为刺。”褊心,意为心胸狭窄,不通情达理。对这样傲慢无礼的“好人”,就得好好教训一下。
《汾沮洳》里,作者把采菜人、采桑人、采药人,比作美的化身,称赞他们“美无度”“美如英”“美如玉”。说他们比那些不学无术、庸碌无为,却凭借祖荫,身居“公路”“公行”“公族”高位的纨绔子弟,纯洁、高尚得多。
“心之忧矣,其谁知之?其谁知之,盖亦勿思!”(《园有桃》)人生匆匆,世事无常,贫穷与富贵,幸运与困厄,其实并无定数。当一些贵族家道中落、穷愁潦倒后,也只好放下身架,到园子里采摘酸枣充饥,还自我解嘲说:“不知我者,谓我‘士也骄。彼人是哉,子曰何其’。”突如其来的变故,使他们自感忧伤、悲凉,总抱怨别人不能理解。
《陟岵》,是一首表现征人深切怀念家乡父老的诗。当他远征在外,登上高高的青山冈时,仿佛听见父母和兄长的殷殷叮嘱,希望他“上慎旃哉,犹来无止!”“上慎旃哉,犹来无弃!”“上慎旃哉,犹来无死!”就是要他注意安全,保重身体,早日回家,不要把尸骨抛在他乡。该诗没有直接描写战争的残酷,也没有描述战乱带来的重重灾难,只用一个小小的征人思亲场景,便把“春秋无义战”隔绝至爱亲情的峻切、冷酷暴露了出来。此时无泪胜有泪,亲情更比黄金贵,古魏诗人的高超艺术,由此可见一斑。
《魏风》中最著名的,要数《伐檀》与《硕鼠》。农人们认清了“彼君子兮,不素餐兮”的真面目,质问他们“不稼不穑,胡取三百廛兮?不狩不猎,胡瞻尔庭有县貆兮?”斥责那些貌似正人君子的统治者,实则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白白吃闲饭的寄生虫。“硕鼠硕鼠,无食我黍”,更把不劳而获,坐享其成的贵族阶级,比作贪婪的大老鼠,发誓要“逝将去女,适彼乐土”。可是在那日晦月暗、风雨如磐的奴隶制时期,哪里会有劳动者安身立命的世外桃源呢!所以说所谓的“乐土”“乐园”“乐郊”根本不存在,只是一种美好的愿望而已。
古魏国在今芮城县东北,距县城五里处,尚存古魏城遗址。遗址规模宏大,方圆约5平方公里。至今,东西两面城墙已荡然无存;南面尚有残垣数段,版筑痕迹明显;北面城垣较长,依稀可见古代城堞;西北一段保存较为完整,上植柏林,郁郁葱葱。间杂柿树数棵,深秋时节,柿果累累,宛若红灯盏盏,为古寂的城垣,平添了几许生机。
《史记·魏世家》记载:“魏,姬姓之国,武王伐纣而封焉。”说明古魏国原是周武王姬发灭商后,将其宗室弟子分封于此的姬姓诸侯国。
公元前661年,即晋献公十六年,晋国发兵灭魏,“以魏封毕万,为大夫”。至此,古魏不复存在。
古魏存世先后五百余年,因只是个小诸侯国,史料记载并不多见。尽管如此,我们还是从古圣先贤的一些论述中,了解到古魏社会的概况。
宋代理学大儒朱熹,对古魏历史较为熟知。他说:“其地陋隘而民贫俗俭。”毛氏《鲁诗》记:“履亩税而《硕鼠》作。”所谓“履亩税”,是指古魏当时亦实行井田制,统治者规定,农民除了种公田,缴纳地租税外,还要额外征收农民私田十分之一的收益。这等于双重税赋,是地地道道的**。
古魏地处十年九旱的偏僻山区,耕种艰难,产出很低,再加上君主贪吝,苛捐杂税,农民生活比别的地方更苦,更难以为继。哪里有剥削压迫,哪里就会有反抗与斗争,压迫愈甚,反抗愈烈。
魏风悠悠,魏歌铿锵,虽然皆已远逝,但古魏人面对重重艰难困苦、层层桎梏束缚,不肯低头就范、奋起呐喊抗争的斗争精神,仍穿越千年时空,回荡在河东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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