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儿(散文)——兰华芳
爸比妈大七岁。爸一岁丧父、六岁丧母,妈十四岁丧父,两人也算是“门当户对”。媒妁之言,17岁的妈嫁给了24岁的爸,从此如同一对苦命的兄妹,彼此有了依靠。那时,爸在运城工作,妈在永济老家,十天半月见不上个面,见了也是没话说。妈说,那时日子穷啊,锅挂起来能当钟敲。好不容易盼到爸回来,爸不说给钱妈也不敢要。
六年后,妈随爸迁到运城,后来有了我。妈说,这会儿家才开始热闹起来。之后几年内,弟弟、妹妹相继出生,我们这个家也算是有了规模。
童年的记忆中,爸很帅气。他国字脸、皮肤白皙、高鼻梁、一米七八的高个,有民国美男子的风范。他起早贪黑,骑一辆自行车按时上下班;妈贪黑起早,既要参加生产队劳动,又要给我们姐弟三人做吃穿。为了多点收入,爸妈养蜂、养鸡、养蝎子,夜里还常就着油灯修马达。那时的秋天,连阴雨一下就是几十天,院墙年年打、年年塌,年年塌、年年打。夏夜,月的清辉下,爸妈不停地打着土坯,我和弟妹在院里铺一叶草席,玩着闹着就沉沉睡去。不知爸妈几点歇息,只见倒塌的院墙一堵一堵重又砌起。
记忆中,爸总是寡言少语,从不打骂我们,对妈也是温和包容。爸车后的电工包里常常藏着惊喜,有时是两三个白馍,他自己吃粗粮省下的;有时是几本小人书,爸喜欢眯着眼沉醉在我们磕磕巴巴的阅读里。爸是能人,会装半导体,会修马达、变压器,还会嫁接果树。七分大的院子在村里人眼中很神奇,同是桃花红、杏花白,果子却是一棵树上挂三种。爸勤劳、人缘好,一年到头忙完自己忙别人,忙完儿女忙孙子,乐在其中、从无怨言……
记忆中,妈乐观单纯,对我们严中有爱,对爸关心体贴。爸上班,每天早上都有一颗荷包蛋,妈说爸是全家的依靠。爸不在家,妈就是我们的天,地里的活儿她一人包,家里针线她一人管,只是唠叨我们“书要好好念”。妈手巧,会用缝纫机、会裁剪,在那个充满灰绿蓝的年代,我和弟弟、妹妹因妈的手艺而引领着小村的时尚。逢年过节,妈做的芙蓉糕、糖豆角、沙琪玛是亲朋稀罕的点心,而那几枝酸枣树枝,插满染得五颜六色的爆米花,粘在玻璃相框的一角,也让我们那简陋的小屋生了几分雅致、多了几分节日的喜庆。妈坚强、开朗,聪明、好学,爸常开玩笑说,如果妈当年家境好、能多上几年学,那不是个专家也是个领导。
爸和妈和谐、默契,恩爱有加。爸工作,吃的穿的妈把好的都紧他;妈守家,吃苦受累爸时时刻刻都牵挂。小时候家里用的是土灶,常常没柴烧,爸说等他将来退休后,一定攒一大垛柴火给妈烧;妈说爸起早贪黑在外奔波太不易,等爸退休了,她要爸顿顿吃现成,天天都安逸。爸退休了,别人不要的果树枝他都要,粗的细的剁成节儿、摞成垛儿,又在东房屋檐下砌了个土灶,让妈偶尔过过瘾,任性地烧烧硬柴;妈一日三餐换着花样给爸做,煎炸炖煮不厌其烦,电话里还常常给我们报:你爸今天胃口好,多加了一碗饭呢。爸妈一起种菜、养花,晒太阳、聊天,日子过得果然安逸。
那年,爸手术。医院里的两个月,妈寸步不离。最难忘爸术后苏醒,身体插满了管子,疲惫的目光在周围搜寻,终于,左手艰难地挪向床边的妈,嘴唇含糊不清地嗫嚅着。只有妈听懂了,她说:“你爸没事啦,和我开玩笑呢。他说,你把点心往上挪,你放远了我够不着……”这是平时开饭时爸常逗妈的话。妈重复着,爸嘴角上扬,又昏睡过去,我看到一丝泪光在妈眼里闪过。
后来,爸的病复发。先是双目失明,接着卧病在床。前后近两个月,妈日夜守候。弥留之际,爸用极其微弱的声音和我们一一告别,最后握着妈的手,费力地吐出两个字:“谢谢……”
作为儿女,我们深知这两个字的内涵,它是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承诺,它是同甘共苦、相濡以沫的陪伴,它是“天地合,乃敢与君绝”的誓言,它是此生情未尽,来世再续缘的期盼!
爸走了,妈谁家也不去,守着老院子。妈说,有爸看着她吃、看着她睡,她不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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