坝边的柳树忆清明——梁国斌
东北的三月末,寒风料峭。向阳的墙角地面,倔强的小草已经露出了嫩芽,柳梢也渐显绿意,随风摇摆着婀娜的枝条,桃树也悄悄努出点点红蕾。这里的春天还是要来了。原本计划今年清明和家人回老家,但沈阳的疫情一直没有结束,小区管控,偌大的大沈阳整个静止下来,清明前回到故乡就成了今年因疫情而搁浅的计划。近几年,只要没有特殊情况,清明前我都尽量回老家。我家就住在黄河东岸,从村西一下坡便是黄河滩。清明节我们晋南的习俗是要往祖先坟头上插上柳条的,所以,每年上坟祭祖前一天,一定要钩柳梢的。而黄河滩石坝上多的是柳树。
去年清明前一天(寒食节),我从村西傅作义将军纪念馆旁的坡道下到黄河滩,只见一条便桥横跨在黄河两岸,桥上机器轰鸣,车来车往,工人们正操作着各种设备,干得热火朝天。原来他们正在建设一条连接晋陕的高速公路(济广国家高速公路菏泽至宝鸡联络线临猗黄河大桥),而我们村正是高速公路跨河大桥的必经之地。据说这座桥是傅作义将军任共和国首任水利部长时就提出规划的,现在终要成为现实了。
驱车在平坦的沿黄公路向南而下便是石坝。只见石坝里外,到处是盛开的花朵,白的像雪,粉的像霞,红的似火,一朵朵,一簇簇,成片成片的,有桃花,有梨花,还有樱花。初春的花,娇艳夺目,让人不由得驻车而下,飞身扑进花中,看蝴蝶飞舞、蜜蜂恋花,完全忘记自己是来钩柳条的了。举目远眺,只见一眼望不到边的花海,像五彩斑斓的海洋,春风拂过,犹若阵阵波涛起起伏伏,不由让人心神荡漾、顿生醉意。
不觉间,已入桃林深处,一阵风吹过,只见满天桃花,纷纷扬扬,瞬间满地绯红,让人好生伤感。
桃花浅深处,似匀深浅妆。
春风助肠断,吹落白衣裳。
微风吹拂,润物无声,桃花裹着细雨,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这才想起要钩柳条,赶紧拿起镰刀奔向坝边的柳树。
上坟总在清晨。
每年上坟,都会约上本家的几个堂兄弟,在爸爸的带领下,扛着铁锨,拿着柳条,拎着供品,一队人便出发了。供品有纸钱、酒水,还有一种特制的馒头,馒头上有嵌一个鸡蛋,叫约骷髅(音),还有更大的叫子福,其上有核桃、大枣,当然还有鸡蛋。
我们跟着爸爸,先来到太爷太奶的安葬地。由于年代已远,太爷太奶的坟头已被平,整块地已成了苹果园。因前一天刚下完雨,地面还有些湿,刚进入地里没走远脚上便沾满泥土。找到太爷太奶坟墓的大致位置后,大家用铁锨堆了几个小土堆,在土堆上插上柳条,摆上供品,俯下身,点着纸钱,然后行大礼。拜祭完了,还要拿约骷髅在土堆上滚上一圈,洒上酒水。果园里的苹果树果花盛开,外面的花瓣是粉红的,里面却是洁白的,粉粉的花蕊上挂着晶莹的露珠,轻轻一碰,便一骨碌掉在地上,犹如一颗颗泪珠。
我们继续向坡上进发,向大爷爷大奶奶二爷爷二奶奶(爷爷的哥哥嫂嫂)墓地走去,路上有开着车子的,还有已经往回走的祭祖团队。由于这些年自家人大都在外乡发展,有些人由于各种原因没能回来,所以我们的队伍不算很庞大。中途正好碰见我们另一队本家的堂兄弟们在扫墓,触景而生,不由想起当年我小的时候,爷爷带我们清明祭祖的情景。
记得刚上小学时,爷爷带着大伙去上坟,有好多堂伯堂叔,爸爸带着叔叔,还有好多堂兄弟,我们长长一队人举着柳条,扛着铁锨,提着食盒(装供品),可以用浩浩荡荡来形容。那时候家里很穷,平时都吃粗粮馍馍,而清明时可以吃白面馍馍,还可以吃鸡蛋核桃,所以,我们小孩那时都爱过清明。我好奇地问爷爷,为什么清明要吃鸡蛋,还要在坟上插柳条。爷爷告诉我,清明吃鸡蛋馍馍,是因为清明前的一天,是为纪念春秋时期晋国的忠臣介子推的,国君下令介子推的忌日即为寒食节。因为介子推是烧死的,死的时候抱着一棵柳树,所以那天任何人不可生火做饭,人们只能提前做好吃的,寒食节当天来吃。而坟头插柳条也是为了纪念介子推。人们纪念介子推也祭拜自己先祖,而清明节气和寒食节又紧挨着,久而久之,清明便代替寒食节祭祖,寒食一节就淡化了。
树大分枝,我们原来的一大队本家,随着爷爷一辈的故去而分成几枝,但共同的祖先和一样的血脉又彼此相连,正应了古人的话,打断骨头连着筋,虽然分开了,但还会时不时走相同的路,拜祭共同的祖先。
爷爷和奶奶的墓地周围是一片桃花园,后边是高耸的山坡,前边是一条沟,直接通向黄河。父亲清理好墓碑前的空地,摆好供品。轻风拂过,我仿佛又看到爷爷和奶奶……泪水模糊了我的双眼。小孙子不知道我为什么流泪,急忙拉着我的手说,爷爷别哭……
眼看着今年清明将至,想起慢慢老了的父亲,今年只能带着几位在家乡的堂兄弟去上坟,心中不由得黯然神伤。遥想当年爷爷矫健的身影,仿佛就在昨天。时间的流逝冲刷着我的记忆,又给我带来只有它能赋予我的东西。
因为疫情,我不能马上回乡,但我的心早就飞回了家乡的黄河滩,想着满滩的花红柳绿,想着后山的山坡老树,绿油油的麦苗生机勃勃,温暖暖的烟火气十足,犹如一幅美丽的画卷。想起淅沥沥的小雨,仿佛看见踩着泥泞的人们,踏着先人的足迹,迎着风雨慢慢向坡上攀爬,告诉他们,又是一年的春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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