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区1号 发表于 2022-4-24 11:42:33

沉默的父爱(散文)——杨学杰

沉默的父爱

也许由于父亲的严厉,我从小很害怕父亲。

在我的印象中,父亲与别人的父亲不一样:小时候,别的孩子坐在父亲的肩膀上,骄傲地呼喊着;上小学时,下了瓢泼大雨,别人的父亲脚穿雨鞋,手持雨伞,冒雨到学校接自己的孩子回家;步入社会后,别人的父亲要为子女的成长铺路壮威扫平障碍……

但我的父亲却从不这样,印象中有几件事一直让我纳闷。

父亲对我们说话十分严厉,我很少与父亲开玩笑。他对我们姐弟要求极为严格,有时几乎到了苛刻的地步。他很重视礼仪和规矩,大到做人的道理,小到用哪一只手使筷子、握笔的姿势,他都要“严管”。父亲看不惯衣着时髦、描眉画眼的外在表现,厌恶有的人东游西逛、不学无术。父亲十分重视读书学习,乐见学者、大儒,每次遇到自己多年前的哪位故人,便给我们滔滔不绝地讲述,某人是哪个大学毕业的,写了许多著作,让别人十分尊敬;某某人是某个部门的“笔杆子”,文章特别漂亮,思路特别清晰,而且还能写一手好字,等等。

父亲在师范院校学的是文史专业,一次偶然的机遇让他做了我的小学启蒙老师。上世纪70年代初,我正准备从学前班升入一年级,我们村发生了水荒,村民们四处投亲靠友,我们也随父亲去运城生活。父亲参加工作后先在临汾工作,后来晋南专区分专时来到运城工作。据说当时学校不好找,我和姐姐便在家里上起了“私塾”。其实,那只是师范毕业的父亲的一块“试验田”。就这样,我们俩每天都要听父亲给我们授课,主要是《语文》和《算术》,至于《常识》之类的内容总让我们去实际操作。印象最深的是,有一天晚上,父亲让我和姐姐坐在火炉跟前观察茶壶里面的水沸腾后的情景。壶盖为什么会动?水为什么会越来越少?怎么最后留下白白一层的结晶物?等等。这门课让我们感到了知识的神奇。对于《语文》,我就没有那么幸运了。一年级的语文不就是识字、写字、组词、造句那些东西吗?最难的是写字。父亲对我的要求是,会写是最低要求,写好是标准要求。就是这个标准要求让我伤透了脑筋。父亲小时候临摹的是欧阳询的字,中规中矩,方方正正,一笔一画。我正是被这些要求束缚着。他在我的生字本上每一行写一个字,后面留下九个空格,让我临摹。七八岁的我哪有这些耐心,往往是急忙完成任务,心里装着玩耍。当父亲下班检查我的生字本的时候,经常会发生悲剧。父亲有一把专用木质戒尺,有多少个胡写乱花的字,就会“赏赐”给我多少板子。为了这事,我没有少挨板子。后来才慢慢发现,我写的字在不同阶段、不同场合“骄傲”了不知道多少次。

父亲对我的生活习惯要求近乎严苛。父亲很少给我买玩具,很少正面表扬,即使某一件事情做得很出色,也难从他的口中得到一丝半句溢美之词,顶多说一句“下回遇到这种还这么做”之类的话语。从我上学到参加工作,我很少胡乱花钱,但是,对于购买书籍之类却十分慷慨。1985年,我工作了,在一个偏远的山区小镇中学教学。父亲给我提出的第一个要求是,不准乱花钱,每月除去正常开支,其余工资如数交回。我当时很是不解,甚至有点逆反,内心不爽,但没有办法,只得照办。一年后,我已经习惯了山区中学的教学环境,教学方式、方法。突然有一天,父亲破天荒地来到了学校,高兴地问我:“你猜,我给你带了什么?”基于以前的经验,我对这些问题并不感兴趣。谁知,他从车上给我拿下了我意想不到的“礼物”:一台收录机,一部缩印版《辞海》,一部大部头的《新编英汉大词典》。我顿时傻了眼,盘算着:这得多少钱啊?总共180多元钱!要知道,那时我的工资是三十三块五角。我清楚记得,父亲没有吃饭就走了,临走时撂了一句话:山区学校条件不好,这几样东西对你学习工作有用,好好干!

1987年,我患胃病住进了镇医院,父亲听说以后来看我。

他向大夫询问了我的病情,又问了校长关于我的工作情况。临走时,又撂了一句话:身体不行,工作干得再好也没用!后来,医院的护士告诉我,父亲临走时买了三袋奶粉放在办公室,嘱咐每天早上把奶粉加上,营养会好一些。

山区学校的文化生活十分贫乏,业余时间,我除了看书学习,无所事事,便尝试着写一些小文章。谁知,这事触怒了父亲。起因是他在报上看到我写的一个人物通讯,文章语言呆板,表现方式单一,还有许多套话。他给我打了一个长途电话:认真积累,多看多总结,不要急于出名成家!对于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我哪里受得了这般打击?郁闷,不解,甚至激动。然而,不久我收到了父亲寄来的两本关于写作的书,信中要求我“边看边练边悟”。

后来,我调到市区一所中学工作,还是语文教师兼班主任。有了前面的教训,我的工作情况一概不与他交流。我心里想,以他的经历(教师、报纸编辑、研究人员、管理人员),总要给我总结个一二三点问题来。没有想到,他却有时间来我的办公室了解情况了,经常会给我提个一二三点注意事项,或者两点忠告,抑或是温馨提示,总是让我在工作时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生怕出什么意外。静静思想,我头脑中冥冥存在的这些只言片语时时提醒着我,告诫着我,工作不敢有丝毫马虎!

2006年,我已经步入不惑之年,父亲却重病缠身,我的心情十分郁闷。父亲自感来日不多,分头叫我们姐弟去病房谈话。当轮到我的时候,我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步入病房。父亲那天像是特意梳理了头发,强打精神坐在轮椅上,他一连三次让我靠近他,示意有话要说。由于过去的隔阂,我一次挪一小步,直到第三次才挪到父亲的轮椅旁边。父亲缓慢地抬起双手,从我的头顶、脸庞、耳朵、两颊、鼻子不断抚摸着,像一位雕刻家一样,抚摸着自己的满意作品,自我欣赏着自己得意的“作品”。他用温和的目光上下左右打量着我,就像我刚来到这个世界一样,亲切无比,每一个细节都十分可爱。忽然,父亲用双手抱着我的脸,用尽全身力气亲吻着我,嘴里喃喃道:“我们永远是父子,来世还是!”刹那间,我浑身热流汹涌,眼泪夺眶而出。我在问自己:这是什么?这是父爱!当心情平静下来后,父亲似乎是自我批评,他说:“教育孩子应当释放孩子的天性,才能发挥他们的禀赋,我过去太传统、太保守。”我想,我们谈的教育既是家事,又是公事;既是谈子女的教育,又是探讨教育业务,因为父亲与我都是教育工作者。三天后,父亲离开了我们。然而,那个让我感动和震惊、让我温暖和动心、让我难忘的“吻”似乎诠释了我们父子间的所有情感,破解了我迷惑不解的父爱难题,叫我深层次地感受到了父爱真情。

记得著名作家冰心曾经说过一句话:父爱是沉默的,如果你感觉到了那就不是父爱了!我的父爱何尝不是如此!我自小害怕父亲,埋怨父亲的“冷酷”,埋怨父亲的“不近人情”,埋怨父亲的脾气“倔”,埋怨父亲的“固执”,似乎从未感受到父爱,哪知我的父爱却悄悄伴随着我40多年,而我却反应迟钝,似乎未曾与父爱谋面,因为我的父爱没有标签,我的父爱没有轰轰烈烈,我的父爱是宽松有度、一张一弛、深藏内心深处的爱,是沉默的爱。

杨学杰/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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