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区1号 发表于 2022-4-25 16:42:54

花开串串红(小小说)_杨志强

花开串串红
老旦站在院子里,看着眼下的这场春雨,怎么看都像秋雨,一连好几天了,还没有晴的意思。空气里湿漉漉的,雨丝细细的,若有若无,落到树叶上,慢慢地聚集,到了叶边汇集成水珠。水珠慢慢地长大,然后滴落。放眼望去,近处满眼的绿,再远些,水雾迷茫,天和地混沌着,一切都显出沉甸甸的样子。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一股脑的花香扑鼻而来。槐花开了,槐花的香气里还带着丝丝甜味,他不由地深深吸了两口,暗暗地想,以后住到城里再也闻不到这浓浓的槐花香了。他叹口气,然后挑着水桶出了门。

老旦是别人送给他的绰号,因为他用扁担挑水出了名,人们就送他这个绰号,叫得久了,大家几乎忘了他的本名。他是村里通上自来水后,唯一还用扁担挑水的,他和他的扁担、水桶仍然是形影不离的伙伴。

村里人都期盼着用自来水,而他有了自来水还挑水,难怪村人们冷讽热嘲。其实,老旦只是固守着山里人对水的神圣崇拜。

山里缺水,所有的田地都是靠天吃饭,他们这个庄子,人吃水全靠山洼里的那眼泉。泉的脾气大,好好的说没水就没了,过一段又莫名其妙来了。因此,村人对水有太多的讲究,可以说是崇拜了。

不知道从哪辈人起,就有这么一个故事——山神和土地最讨厌投机取巧的人。古时候,有个人懒得到水泉挑水,就用竹竿把水从水泉引到家里,他的做法引得神灵发怒,一天他把水放进锅里计划做饭,一看锅里卧着一盘大蛇,吓得那人再不敢投机取巧了。也因他的奸巧,泉水干涸了大半年,害得村人要到十余里外的山下担水。

这个故事别人记得不记得,老旦不知道,但他是记到了心里,所以,就有了后来的“老旦”。

从家到水泉的那条路都是水泥路,这是前几年“村村通”给打的,路面湿着却不粘脚,这就是水泥路的好处。记得路没硬化之前,这样的天气去挑水的话,要打着赤脚,肩上的水桶比平日沉了许多,似乎要把整个人压到泥里。平日走在挑水的路上,心情就格外好,而今天却不同,他的心情如同阴的天,沉沉的。今天,今天就要离开这里了,看着熟悉的一草一木,心里有种难以言说的酸楚。

俗话说得好,“树挪死,人挪活”。可是,想着要离开祖祖辈辈居住的这个小村,心里还是有太多的依恋,太多的难以割舍。他也赞同国家的好政策,只不过心里还是留恋和不舍。这不,全村的人都搬了,他还不想走,想多待几天。

进城好啊,当初镇里的干部来村里开会征求大伙意见的时候,大伙一片叫好,特别是年轻人,几乎是欢呼雀跃了。遥不可及的县城,因为有了国家易地搬迁的好政策,一下子就来到了手边和眼前,稍稍抬抬屁股就成了城里人,这在以前做梦都不敢想的事,还有啥可犹豫的?

只是老旦除外,他发怵进城,也和水有关。听说城里都是自来水,水龙头就安在锅上面,就连厕所都在家里。记得小时候,邻居大婶进城,回来说,城里啥都好,就是人住的地方小,厕所和厨房是隔壁,这边吃饭,那边尿尿,声音都能听见。那时候他也奇怪,怎么把厨房和厕所建在一起,觉得大婶是在瞎说。

再过两天就是他的生日了,他和共和国同岁,今年七十了。古人说“人过七十古来稀”,他却觉得还年轻,挑水、下地、干农活,有使不完的劲。

说好的,今天孙儿回来接他,他想在临走之前,再挑水浇浇院里的树。这要让村邻们看见,下雨天浇树,又该嘲笑了。

泉水清澈,雨水从边上洇过来,像一只只土黄色的小虫儿,在泉边游荡,又极像女人衣服边上的蕾丝。老旦先是趴下,伸着脖子在泉里喝了几口,然后把两只桶盛满,挑着去浇树。

浇树是离开小村的最后一件事了,他想在走之前,把院子里、大门口、老坟边的几十棵树全浇一遍。这些树有的是他栽的,有的是他父亲栽的,还有一棵古树,好几百年了,谁也不知道啥年月谁栽的。

树还没浇完,他就听见汽车马达声。那是孙儿开着车回来接他了。临走的时候,他不顾孙儿反对,非要带上他的扁担和水桶。

到了城里,城里却没有下雨,天气晴朗着。坐在车里,看着车窗外匆匆的车流人流,他有点晕,也有点发懵,有一种恍惚如梦的感觉。从今天起,自己莫非真的就成了城里人?到城里,他还能干啥呢?

孙儿说,到城里就好好享福呗,这么大年纪了,你还能干啥?

老旦不再言语,县城的变化太大了,变得有点认不出了。以前的县城很小,眼下的县城变得他不敢认了。记忆里的好多建筑都不见了踪影,到处是高楼林立,县城更像城市了。县城中间的那条河,更是令他赞叹不已,水清得足可见底,两岸那么多人在悠闲地行走,一队手持花伞、身着旗袍的女子缓缓走过,就像电影里的慢镜头,也像是走进了仙境里。他揉揉眼,觉得有点不真实。

家在惠民小区。这个小区里全是从乡下搬上来的乡亲。透过车窗,老旦看见许多个熟悉的身影,一种亲切感油然而生。

进县城的第一顿饭是在饭馆吃的,儿子叫了老旦几个老伙伴相陪。开始的时候,都还客气着,几杯酒下肚,话都多起来了。他们几个,先老旦几天进城,从他们的语气里,已经完全适应了新环境,早上去城郊森林公园健身,中午在活动中心娱乐,晚上在河边散步。听着他们兴高采烈的话语,老旦有种落伍的感觉。

“援朝,现在住进单元楼,干啥都是自来水,你怕不怕水里有蛇啊?”

老旦一愣,终于有人叫他真名了,还别说,他对自己的名字感到陌生,他对那位伙伴微微一笑。

“这下你的扁担和水桶该退休了吧?”

“哪能?你没见,水桶和扁担都拿上来了!”

老旦无语,只是一个劲儿笑着。

孙儿为了打消他的顾虑,吃完饭,开着车拉他去看县城的供水工程。县城的饮用水是从几十公里外的后河水库引过来的,引水工程的洞打了七八年,才打通。

“这可是从原始森林里流出的水,纯天然,没污染,能吃上这样的水,真的不容易。”自来水公司员工这句话,彻底打消了老旦心头那个顽固的思维,他的心里感觉到一种从未有过的轻松。

不知不觉,几个月过去了,老旦的生活和村里的老伙伴一样了。这天,儿子给他买了一件运动装,布料是丝绸,式样是中式,这是他们老年广场舞的统一服装。这要搁以前,他可穿不出去,他穿新衣服总有种不自在的感觉。自从进了城,不知怎么,这种感觉突然也没了。

他穿上新衣,穿小区而过,走进东边的森林公园,在那个别人叫作“舞池”的小广场上,轻快的音乐声里,一群舞者在翩翩起舞。老旦走进舞者的队伍,一忽儿,也看不清哪个是他了。

有时候,他也吃惊自己的变化,才短短几个月,以前在村里的生活,竟然有种恍如隔世般的遥远。

孙儿的朋友开了一家“农家乐”,老旦的扁担被他拿去,挂在墙上,作了装饰。水桶被孙儿当作花盆,栽上了不知名的花,放在阳台上。那花儿一串一串,开得鲜艳,开得火红,引得许多路人都误了走路停下来观看。

杨志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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