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区1号 发表于 2022-4-26 17:32:23

运城人把“城东”呼“shé东”

“城”字是个使用频率极高的地名通名字,今天普通话读作chéng,而在运城地区的地名中,它却有多种特殊的读音。例如:临猗县城东村、城西村,当地呼作“shé东、shé西”;芮城县城南村、阳城村,当地呼作“shí南、岳shí”;永济市南陶城、北陶城村,当地呼作“南陶shuó、北陶shuó”,等等。这既是一种方音现象,也是古音的遗存,在山西其他许多地方也存在着这样的情况。本文试就此作一探讨。

如上所述,“城”字在今天普通话里读作chéng;但古音“城”是个禅母清韵平声字,《广韵》注为“是征切”,声母为sh,韵母为鼻音eng,应当读作shéng音。研究表明,在汉语语言发展的漫长过程中,一些地方的方言曾经历过没有鼻音韵尾的阶段,而山西至今从南到北还普遍保留有这一历史语音的遗迹。例如:“丁dīng”、“零ling”这些有鼻音韵母的字,在太原话里读作dī(补丁dī)、lí(零lí头),在运城话里读作diē(补丁diē)、lié(零lié碎),等等。具体到“城shéng”字,由于缺失-ng这个鼻韵尾,方言中便有了shí、shé等各种读音,从而由阳声韵转为阴声韵。

据笔者对一些县市《方言志》等相关资料不完全统计,“城”字在山西各地地名中的方音读法大致有以下几种情况:

一、“城”读作shí音。如平遥县青城村当地人呼作“青shí”,来城村呼作“来shí”,古京陵城遗址“城合里”呼作“shí合里”;孝义市大虢城呼作“大虢shí”,偏城村呼作“撇shí”,城东村呼作“shí东”,等等。芮城县城南村呼作“shí南”,阳城村呼作“岳shí”就属于这一类情况。

山西不少地方口语中sh与s不分,在这些地方地名中的“城shí”则读作sí音。如灵石县玉城村,当地人呼作“玉sí”;祁县祁城镇,当地人呼作“慈sí”,小虢城呼作“小虢sí”,城赵镇呼作“sí足(赵)”;清徐县城子村呼作“sí子”,城壕村呼作“sí壕”;榆次庆城村呼“次sí”,城赵镇呼作“sí赵”,城张村呼作“sí张”;太谷县侯城镇呼作“侯sí”,等等。

二、“城”读作shé音。如河津市城北村呼作“shé不”;襄汾县古城村呼作“古shé”,城南村呼作“shé南”;新绛县蒲城村呼作“蒲shé”;闻喜县胡城村呼作“胡shé”;乡宁县城后村呼作“shé后”;盐湖区解州城东村呼作“shé东”,写作“社东”;太原市坞城呼作“坞shé”,等等。临猗县呼城东作“shé东”,城西作“shé西”即是属于这一类情况。

当然,在sh与s不分的地方,地名中“城shé”也就读作了sé音。如汾西县的云城村,当地人就呼作“云sé”,回城村就呼作“回sé”,等等。

三、“城”读作shuó音。如临汾尧都区青城里村,当地人呼作“且shuó里”;盐湖区陶城村,当地人呼作“陶shuó”,俗写作“陶上”;永济市长城村,当地人呼作“绰(长)shuó”,等等。永济市南陶城、北陶城村呼作“南陶shuó”“北陶shuó”,当属于这一类情况。

四、“城”字读作shéi音。如介休县的城南村,当地人呼作“shéi南”,城寺村呼作“shéi寺”,等等。

由于“城”字又读作chéng音,基于上述同样的原因,山西地名亦有呼作chí音与cí音的。如忻州市高城镇,当地人呼作“高chí”,瓜城村呼作“瓜chí”;平陆县共城村当地人呼作“洪chí”,写作“洪池”。盂县曲曲城,当地人呼作“库库cí”,清城呼作“七cí”,等等。

以上这些,都是“城”字缺失鼻韵尾-ng而产生的方音现象,当然也是古音的遗存。

在日常生活中,由于一般人不懂得古音知识,往往是根据口语记音写字,写出的汉字不具有严谨性、真实性。后人再照着这些字去训解地名来历,甚至还会编出个动听的故事来附会,而每一种解释好像看似都有一定道理,结果往往掩盖了历史的真相。

例如,解州城东有个“shé(舌)东村”,人们习惯性地写作“社东”,于是就说夏禹时代实行“自由结社”,解州为结社中心,该村位于东,故名“社东”。这个说法好像很有道理,实则经不起推敲。因为(1)“社”字本音读作shè(赦),古音是个禅部马韵去声字,读作shà(啥)。如果村庄以“社”而得名,按古音应该读作shà(永济市七社村呼“七shà”就是古音,本字即是“社”);按今音应该读作shè(赦),而人们口语的实际读音为“shé”(舌),与二者都不相合,可见“社”有可能不是本字。(2)该村位于解州城东,“shé东”与“城shé东”二字方位、读音都完全吻合,因此“shé”的本字很可能就是“城”。(3)临猗县的“城shé东”“城shé西”村,是由古北解(县)城衍生出的地名,读音与此相同,从地名迁徙传承关系来看,解县(州)城的“shé东”本字也应该是“城东”,而不是“社东”。

又如,襄汾县的“古城镇”方音读作“古shé”,有学者据此读音考证说:“古shé”就是“姑射”,是《山海经》中所说的神仙居住的地方(《庄子·逍遥游》也有)。但他们忽略了“射”字有shè、yì、yè三个读音,《山海经》所说的“姑射山”“姑射国”,“射”字并不读shè,而是读作“yè(夜)”。所以这里的“古shé”不可能是“姑射gūyè国”,仍然是“古城镇”。

再如,盐湖区有个“陶shuó村”,由于与方音“上shuò”近似,所以人们就把村名写成了“陶上村”。然后就说“此地很早以前烧陶器的人很多,而且烧出来的陶器很驰名,称为上等陶器,故名陶上”。但再作横向比较就会发现,将这里的“shuó”对音定为“城”字似乎更有道理。因为在晋南地名里,方音shuó多处对应的都是“城”字。例如,临汾尧都区有个“青城里”就呼作“且shuó里”;永济的长城村就呼作“绰(长)shuó村”。而且永济也有南、北两个“陶shuó村”,写出来却是“南陶城”“北陶城”,并且还是传说中“舜陶于河滨”的地方。更为凑巧的是陶上村附近也有舜的传说,有传说“尧访贤梦舜”的“尧梦村”、有尧与“四岳”设坛议事的“岳坛村”。再联系《通典·州郡典》“安邑为尧舜旧都”,晋太康《地记》“舜受禅安邑”等文献记载,不难看出,这里的“陶shuó”本字应当就是“陶城”,是“陶唐氏(尧)故城”的意思。看来古人是在认定“舜受禅安邑”的情况下,用“尧梦”“岳坛”“陶城”三个地名完整地演绎了“尧禅舜继”的故事。故此处的“陶shuó”只能是“陶城”,而不宜写作“陶上”。

关于“城”读sí音,由于没有相当的汉字来对应(现代汉语中没有读二声sí的汉字),所以用来代替的汉字写法各异,其中有的地方写作了“使”。晋中市榆次区西北有个“使赵镇”,早些年坐火车去太原路过经常会看到路边这个村名。看的次数多了,脑子里就产生一个问题:为什么这里会叫作“使赵”?2003年夏天去太原时,我专程到榆次作了一次考察。当时访问了多位老年人,还找了当地的专家,结果都没能说清楚。只是说当地人呼村名作“sí赵”,于是就写作了“使赵”(“使”字当地读作sí)。有人顺着字面来猜,说这里离太原很近,太原古称晋阳,一度曾是赵国的都城,那“使赵”会不会与“出使赵国”有关呀?乍一听似乎有点儿道理。但再一仔细了解就不行了,因为附近还有个“使张村”,总不能说“使张”也是和“出使张国”有关的地名吧!所以“使赵”的“使”不会是“出使”的意思,它只是个“音标”,本字当另有所属。那次考察有一个重要的收获,就是弄清了当地人口语中sh与s不分,“使赵”“使张”人们的口语实际上是读作“sí赵”“sí张”的。而sh与s不分,在晋中话里又是一个普遍的现象,这就有利于我们通过其他县的地名来作比较识别。首先我想起早几年听祁县的一位先生讲过,他们当地人呼县城为“慈sí”,就是“祁城”;有个“小虢城”也呼作“小虢sí”;更巧的是当地有个“城赵镇”,口语呼作“sí足(赵)”。由此我初步判定,榆次的“使sí赵”本字有可能是“城赵”。再后来又看到一些资料,谈到太谷人呼侯城镇为“侯sí”,灵石人呼玉城村为“玉sí”,清徐人呼城壕村为“sí壕”,尤其是还有一篇文章谈到榆次有个“庆城村”,当地人也是呼作“庆sí”(没有提到“使赵”“使张”),等等。从而以大量的例证证实了榆次“使sí赵”本字应该就是“城sí赵”,“城赵”也是“赵城”的意思。后来又联系《左传》《国语》等文献中的历史地名看到,“城赵”和“城濮”“城颍”“城隶”“城武”等古地名构词方式相同,都是大名冠小名,由此进一步确定这是春秋战国时期遗留下来的一个古地名,距今已有2000多年的历史,因而弥足珍贵。于是我就此写了一篇短文《“使赵”小考》,后来刊登在《山西日报》上。

实践证明,对地名字的确定,如果仅仅按照字面去推测,望文生训,不作深入调查研究,不作语音学的分析,不作纵向横向的比较识别,就很难得到正解,更难于发现一些古地名的历史价值。对“城”字读音的考证就说明了这一点。

王雪樵/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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