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区1号 发表于 2022-4-27 11:29:01

跛爷和他的“三女”(散文)_杨学杰

跛爷和他的“三女”

人常说:滴水之恩,涌泉相报。

40多年前,我在农村生活时遇到了跛爷和他的“三女”,这当中发生的故事令我至今难忘。

跛爷,年龄六十出头,右腿长时间患有骨质增生,走路略跛。他为人厚道,脾气温和,年轻时喜欢参与村里自娱自乐的“家戏”,年老时喜欢和牲口打交道,生产队里的四五十头牲畜他都能够一一叫上“名字”,自己槽头喂养的那七八头牛,每头牛的脾气、性格全都了解。跛爷最反对别人说“对牛弹琴”,他说:“我的牛比人还精哩,不要说弹琴,我说话它们都能听懂,我唱戏它们也能听懂,就连我的心情它们也能摸透。”跛爷甚至给别人说,自己的上辈子就是牛托生的,和牛感情很深,牛看见他就像见了自己的亲人一样,又是甩尾巴,又是撒娇。他见了牛,就像见了自己的孩子一样,亲切无比,抚摸,挠痒,嘘寒问暖,清理卫生,一样不少。时间一久,村里的人都知道跛爷喜欢牛,和牛有感情,队长干脆就安排跛爷当了生产队的专职饲养员。这样一是满足了跛爷的心愿,顺了跛爷的爱好,二是有了跛爷这样的饲养员,队长放心,老百姓也放心。

“三女”并不是谁家女孩,而是跛爷槽头的一头牛,因为它的母亲连生三胎都是母牛而被叫成了“三女”。在跛爷眼里,三女比它的两个姐姐更出色:漂亮、乖巧、懂事、听话、善解人意、性格温和,是有灵性的牛。跛爷心里明白,三女的诞生、成长只有自己最清楚,他和三女的感情最深。平时,寂寞的时候,他就直接对三女说一些心里话。在外人看来,人和牲畜“对话”纯粹是不可能的事情,但跛爷却说,三女和自己有共同语言,心灵相通,自己的话和动作、眼神三女都能够领会。村里有人和他开玩笑说:“跛爷,你和你儿子都没有共同语言,你却能和三女说到一块,不是开玩笑吧?”跛爷嘴里咕嘟道:“你们不懂,你们不懂。”

三女的听话、懂事,让跛爷更加喜欢这个不会说话、但“能听懂人话”的牛,于是,跛爷的一些“活儿”就经常让三女代劳。时间一长,三女也似乎十分乐意跟着跛爷干活儿。生产队饲养员每天必须要干的活是去地里给牲口割苜蓿,每天的苜蓿就要装一车,仅靠人拉太累,需要套上一头牛帮忙拉回来。于是,跛爷就把这个“差事”交给三女去做。对三女而言,权当是活动筋骨散散步,随便遛一遛,也不是什么负担。

生产队的苜蓿地距离饲养室较远,一个来回要走十来里路。跛爷套上三女一路轻松到地里,让三女休息,自己刮苜蓿。两小时后,苜蓿打成捆,装车,套上三女回家。周而复始,寒来暑往,毫不例外。由于路程较远,有时,三女拉着车,车上装着苜蓿,跛爷坐在车辕边上,双方都感到寂寞。于是,跛爷拿出多年前的老本行——唱上一段蒲剧或者眉户。空旷的田野,除了跛爷和三女,再没谁了,只看见一片又一片绿油油的庄稼,有的玉米秆子高过人头,真让人高兴。跛爷唱得很认真,三女听得也仔细。这样,一唱就是一大段,一听就是几锅子烟的工夫。一唱一听,唱者在愉快的音韵中享受着故事情节带来的喜怒哀乐和艺术快感,听者在高亢的声音中享受着人间音韵曲高和寡带来的愉悦。常常是,唱了一路,听了一路,你愉悦了一路,我轻松了一路,不知不觉就回了家。

有一年麦收刚过,跛爷和三女去地里刮苜蓿。到地里后,跛爷像往常一样把三女从车辕上卸下来,用缰绳把它拴在车旁边,三女卧地反刍养神,跛爷弯腰刮苜蓿。突然,跛爷的侧面来了一只狼。跛爷一开始以为是一只狗,没有理会,没想到那只狼竟然直接吼叫着扑向跛爷。跛爷站起来手握镰刀直指那只狼的头部。谁知,那狼不仅没有后退,反而后腿直立张开两只前爪向跛爷扑去。跛爷急忙向侧面一闪,狼扑了个空。瞬间,狼又调转过来,迅速扑了上来。跛爷心想,完了,完了,这辈子可能就到今天了,这荒郊野外也没个人帮一下我。眼看着跛爷处于劣势,突然,传来一声闷雷般的吼声,三女奋力挣脱了缰绳,顶着两只尖长的牛角向狼奔了过来。那只狼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三女的牛角挑了起来,摔了下来。狼哀嚎着,夹着尾巴溜走了。跛爷看了一下刚才搏斗的场地,有几处暗红色的血渍,看了看自己毫发无损,又瞅了瞅站在一旁、张大鼻孔直出粗气的三女,那绑缰绳的牛鼻子淌着鲜血。他心疼极了,关键时候,是三女救他一命!

几年后,又发生一件事,让跛爷感动万分。那天,从地里刮苜蓿回来,跛爷像往常一样,让三女拉着那辆牛车,自己坐在前边车辕上,背靠挡板,眼睛微微眯着,嘴里唱着蒲剧,摇头晃脑沉浸在剧情之中,双手还打起了梆子。三女也像往常一样,边走边欣赏,在愉悦中行走。一段戏还没有唱完,跛爷迷迷糊糊睡着了,悠扬顿挫的蒲剧声换成了有节奏的呼噜声。忽然,路面一个坑,牛车狠狠颠簸了一下,跛爷在睡梦中被摔到车轮前面。行走中的车轮再往前走半步,跛爷的命就得交给阎王爷了。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三女稳稳地停了下来,那能够要人命的车轮当然也停止了滚动,停在跛爷身边。吓坏了的跛爷慢慢从车轮前爬出来,战战兢兢走到三女的面前,流着泪,轻轻抚摸着三女,从头顶摸到耳朵,从牛角摸到两腮,从鼻子摸到嘴,从内心感谢这头带着灵性的牛。

从这以后,跛爷对所有牲口更加呵护,经常与它们“对话”,遇到生病或者生产的牛,跛爷还会在家里熬好米汤悉心喂养。几年后,跛爷被评为“王传合式的饲养员”,还被其他生产队请去介绍经验。每一回他都说一句话:“别把牲口当畜生,一定要把它们当自己的孩子来关心爱护。”

多年后,三女“寿终正寝”。按照过去的做法,社员们是要把它杀了吃肉的,但是,在跛爷的再三求情之下,社员们打破了惯例,在村外埋葬了三女。

40多年过去了,跛爷和三女的故事一直震撼着我,我也经常把它讲给许多人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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