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勃与滕王阁
滕王阁迎来了新“主人”
王勃因“斗鸡”的游戏文章而被逐出沛王府之后,他开始了在巴蜀的漂泊之旅。巴蜀胜迹激荡着诗人的灵感,但诗人恃才傲物的个性却将他的生命轨迹一步步地推向江西,推向滕王阁。大约咸亨三年,王勃补了个虢州参军之职。在那里,他仍我行我素,始终不改诗人率性,为僚吏共嫉,不到两年,就被人告发私藏了一个名叫曹达的犯罪官奴。他见官府追索紧急,怕受连累,遂将其杀死。事发后,王勃获罪当诛,最终因改元大赦被免职释放,而其父王福畤亦受牵连,由雍州司马参军被贬往距长安数千里的交趾(今越南河内附近)。这段在史书中被一带而过的记载,对于王勃而言无疑是一次生命的劫数,但对于以沉歌醉舞为标签的滕王阁而言,却即将迎来一次改头换面的机遇,因为,它的新“主人”,就要来了!
唐高宗李治上元二年,王勃出发了。此行,把孝亲之道视为人生至德的王勃要去交趾探望因自己罹祸而牵连被贬的父亲,他一路南下,不久就到了江西南昌。彼时,适逢洪州都督阎公九九重阳为滕王阁重修竣工设宴而被邀入席。阎都督原命女婿宿构文章,欲夸其才,席间遂以笔遍请宾客,均莫敢为。不料笔传到王勃那里,王勃却沆然不辞,挥笔而就。阎公大怒,拂衣而起,并命下吏伺其下笔。“第一报云:‘豫章故郡,洪都新府。’公曰:‘亦老生常谈。’又报云:‘星分翼轸,地接衡庐。’公闻之,沉吟不语。又云:‘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公矍然而起曰:‘此真天才,当垂不朽矣。’遂亟请宴所,极欢而罢。”(五代·王定保《唐摭言》)
自此,巍峨壮观的滕王阁,便与这位天才诗人的名字紧紧地联系在一起。洋洋洒洒七百余字的《滕王阁序》,让滕王阁高耸大江之滨的同时,陡然拥有了一个高不可及的文化海拔;而才华横溢的王勃,则因为这篇序,高踞阁顶,成为滕王阁空前绝后的隐形主人。“渔舟唱晚,响穷彭蠡之滨;雁阵惊寒,声断衡阳之浦。”在飘逸洒脱的骈词丽句中行进,我们可以感受到一个青年诗人飞扬的才情,而其中“老当益壮”“穷且益坚”“东隅已逝,桑榆非晚”这些浑然天成的词语早已成为脍炙人口的成语。
流星般划过历史天空的诗人
当然,在光彩夺目的《滕王阁序》后,下面的这首诗同样精彩:
滕王高阁临江渚,佩玉鸣鸾罢歌舞。
画栋朝飞南浦云,珠帘暮卷西山雨。
闲云潭影日悠悠,物换星移几度秋。
阁中帝子今何在?槛外长江空自流。
——王勃《滕王阁》
“闲云潭影日悠悠,物换星移几度秋。”如果说序让滕王阁的名字迅速火遍大江南北,那么王勃这首留给滕王阁的诗则有如囊中之锥,突破了初唐宫廷诗的禁锢,在滕王阁上高扬起一个诗人的旗帜!
至此,重建滕王阁的地气,就这样交给了一个赶路的书生。附庸风雅的人们,以诗歌的名义推杯换盏,真正的诗人却在捕捉着时间的影像。当设宴的主人终于撤去杯盏,高声朗读书生的诗行——滕王阁,已经属于一个叫王勃的少年!
在才惊四座、声震江西之后,王勃又继续南下了,崔嵬的滕王阁渐渐被他抛在了身后。这一次他日夜兼程,步履匆匆,没有再多的心思看光景,他要急于赶赴交趾看望被贬往蛮荒之地的老父。“今大人上延国谴,远宰边邑,出三江而浮五湖,越东瓯而渡南海。嗟乎!此皆勃之罪也,无所逃于天地之间矣。”(《上百里昌言疏》)
当王勃心怀负疚一路南下,他不会想到,自己的探父之旅,竟是生命的消亡之旅!关于王勃卒年,史家莫衷一是,《旧唐书》说他死时仅二十八岁,《新唐书》说他死于二十九岁,有人说他死于中途,也有人说他是在和父亲共度春节之后,死于北归路上。历史总是给我们留了太多的谜团,我们姑且不去纠缠其中,但是不论采用哪种说法,我们已经知道,才华横溢的王勃已注定不能再回归故乡。
而让王勃堕水而卒的那片浩瀚的南海,显然不是这位初唐天才的灵魂栖居之地。虽英年早逝,其在诗赋序论启表书赞等多领域的卓然不群,仍丝毫没有削减其生命的厚度。高耸的滕王阁,奔涌的赣江水,已经将王勃的名字树立成了一个无法企及的标杆。而那位纵情声色的滕王李元婴更不会想到,当年那座轻薄浮艳的歌台会成为中国文化中一个耀眼的符号,“且一阁之遗,见崇于今昔者如此,彼滕王何其幸欤”(元·虞集《重建滕王阁记》)。显然,滕王李元婴是幸运的,人们因为一篇序一首诗而记住了他的封号。
“滕王高阁江干,佩玉鸣鸾,歌舞阑珊。画栋朱帘,朝云暮雨,南浦西山。”(《蟾宫曲·环滁秀列诸峰》)这是元代曲家庚天锡在将王勃的文字化入自己的歌吟。事实上,自从唐初那位洪州阎都督设宴之后,滕王阁就已经不再是一座简单的木质构建,也不再是一处浮华的宴乐之所。
“倘非子安序,此阁成荒陬”
应了当时洪州阎都督的那句话:“此真天才,当垂不朽矣。”只是他没想到,不仅王勃因诗及序之名而“垂不朽”,滕王阁也因此成为后世的文化地标,处于不朽之地。而且,后人都将滕王阁与王勃联系起来,而来观滕王阁的人中能说出滕王是谁的人,越来越少了。
随着《滕王阁序》及其诗的风行,这座碧瓦丹柱的建筑已成为一处收纳中国文人心灵的驿站:韩愈、杜牧、欧阳修、王安石、苏轼、辛弃疾等一大批诗文大家都曾在滕王阁挥毫泼墨。他们举觞吟诗,激扬文字,留下了大量名篇佳作。久而久之,也逐渐形成了以滕王阁为轴心的诗文创作,由“偶成”“应制”渐渐发展为群登雅集。据说,明代傅朝佑、舒日敬等二十二人还成立了“滕王阁社”,在此登阁讲学,酬答唱和。一座耸峙在赣江之滨的建筑,由此积聚了丰厚的人文财富和清雅的文人风骨。
事实上,千年以来,滕王阁始终在进行着物质与精神的双重构建。历代的文人们延续了滕王阁的精神气脉,而滕王阁本身也经历了大大小小近三十次的废兴。
在一次次兵燹战火之后,人们总会收拾起破碎焦黑的瓦砾,在原址上重新建立起一座新的滕王阁,尤其宋代大观二年,滕王阁的修建堪称富丽堂皇,被时人称为“历代滕王阁之冠”。在这座宏伟壮观的新的滕王阁竣工之日,时任龙图阁大学士的范致虚曾欣然作《重建滕王阁记》道:阁“崇三十有八尺,广旧基四十尺,增高十之一。南北因城以为庑,夹以二亭;南溯大江之雄曰‘压江’,北擅西山之秀曰‘挹翠’”。从这段文字我们可以看出,这座重建于宋代大观年间的滕王阁,阁基不仅比唐阁增高了,东西长度扩大了,南北延伸了,而且还增设了两座亭子,从而使滕王阁不再是一座单体建筑,而是成为宏伟壮观的建筑群。
“自到江湖来,外人咨不休。倘非子安序,此阁成荒陬。”(清·尚镕诗)一座楼阁,为何能引来那么多的文人骚客?历经岁月的风刀霜剑,又为何能屡废屡建,始终屹立不倒?答案不言自明,人们为滕王阁添的每一块砖,加的每一片瓦,其实远不是在简单地重建一座楼,而是在重续王勃带给滕王阁的文蕴气脉。当辉煌的琉璃瓦对应着滚滚而逝的赣江水,当一次次重建彻底消磨掉王族的符号,登阁雅集的人们便不再关注华丽的蝶变和矫情的舞蹈,而是开始呼吸弥漫阁中的书香,找寻那颗坠入江中的星斗。是的,所有的响佩鸣鸾都是过眼烟云,真正能在滕王阁上留下印记的,永远是力透纸背的文字和超拔放旷的才情。
(常华 本文摘自《去唐朝:诗人和人间世》,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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