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常常忘记了一朵花的样子(散文)_杨自莹
我常常忘记了一朵花的样子。如果不是春天来临,家中的君子兰开出了鲜艳的花朵,我怕是早已忘了这花的样子。是啊,如果不是春天,我常常忘记了一朵花的样子。
一朵花从蓓蕾初生到含苞待放,再到拔蕊怒放,甚至凋谢的过程也是美丽的。但具体怎样的美丽,我似乎并不能说得清楚。我觉得,我是一个粗心的人,一个糊涂的人,大概属于叶公好龙之类。
就是现在,君子兰开放的这些日子里,虽然我和它天天照面,但我似乎还是不能详尽地道出它的美丽。我只能笼统大概地说出它的一点点美。而且,我又想,我言说的这一点点美,又怎能让听者想象到它尽态极妍的美丽呢,说不定还适得其反呢!如果闭上眼睛,你若问我,君子兰的花是怎样的,恐怕我还得回想一番才能给你一个囫囵印象。你说问我,君子兰去年的花是怎样的?我是一点印象也没有了。我只能说,去年的花就是今年的花,今年的花也就是去年的花,不是年年岁岁花相似吗?
我觉得匪夷所思,君子兰的花期也够长的了,虽无百日艳,也有一月红。在这一个月的时光里,我有忽见君子兰“同心吐一枝”时的惊喜,也有品赏君子兰“金盘托红玉”时的赞美,更有呼吸君子兰“馥馥吐幽香”时的陶醉。在这一个月的时光里,我凝视过这花,我触摸过这花,我差一点就亲吻它了。
即便这样,我还是不能一下子描绘出君子兰的美丽,仿佛一转身,我就失忆了。这么说,好像我是多么的无情,但我想,君子兰之所以不能让我刻骨铭心,肯定是有原因的。
就说家里养的这几盆君子兰吧!有四盆都开花了。起先是两盆,后来又发现有两盆“显怀”。这是我始料未及的,因为这几盆君子兰都是去年春天分株移植的。移植的时候,有的君子兰的单边叶片根本不足六片。据说,君子兰的单边叶片要长到六片才能开花,但现在,后开的两盆君子兰的单侧叶子显然不够六片,而且移植之后,君子兰显然缺肥少油,叶片蜡黄,有的叶片上还长出了“老年斑”,但即便这样,君子兰还是开花了,这不能不说是一种意外。
然而对于这样的意外之喜,对于后开花的两盆君子兰,我没有一丁点青睐有加的意思,我甚至连搬动一下花盆都没有。它们呆在什么地方还在什么地方,我只是在它刚开出花的时候,礼节性地拍了几张照片。但我又立刻意识到,我这是自欺欺人。我又怎能知道君子兰具体是在什么时候绽放的,是在白天还是夜晚,是在阳光下还是阴雨时,因为我并没有目不转睛地陪护着它,欣赏着它。
所以说,说一个人爱花是可以的,但一个人究竟爱花爱到什么程度,只有他知道。像我这样的,甚至有负罪之感。
那么,对于早开的两盆君子兰呢,我又刮目相看了吗?没有。君子兰的花苞是怎样的?花瓣是怎样的?又是怎样凋谢的?我还是没有完整的印象。这是为什么呢?我觉得奇怪而又不奇怪。我想,自这君子兰开花以来,我除了初见它的惊喜之外,似乎再也没有过乐乐陶陶的时候。我只是偶尔靠近它看看花朵,凑近它闻闻花香,似乎和它再也没有别的什么“肌肤之亲”。我算了一下,我和它在一块儿的时间累加起来,大概连一刻钟也不到,甚至连一分钟也没有。对它来说,我就是一阵风,若有若无,可有可无;我就是一道飘忽的影子,若白若黑,可去可留。对我来说,这两盆君子兰在我的房间里,其实和别的东西没有什么两样。它是一本书、一块石头、墙上的一幅画?是,因为它和那些东西一样,没有发过声,没有言过语,呆在那儿还是呆在那儿,我几乎没有正眼瞧过它几回,好像它和别的普通的家具物什没有什么两样。它开不开花,跟我没有什么特别的关系。我每天在客厅走来走去,仿佛“目中无花”。
这么说是一点都不夸张。比如吧,初春的时候,我得空都要到学校的小花园里转转。“春风乍起魂飘荡,高枝朵朵情无限”,描写的是玉兰吧。玉兰花开的早,有白色的,冰清玉洁;有紫色的,神秘婉约;有黄色的,风情万种。我最喜欢玉兰花盛开时的样子,它似莲花,但没有莲花的俗韵,尤其是白玉兰,简直是冰魂雪魄。有一次,我将玉兰花枝拉到眼前,竟然发现层层花瓣里面静静“坐”着一个头戴花冠的“佛”。在此之前,我的印象中,玉兰花只有温润馨香的花瓣,而没有别的什么。
花园里还有几棵杏树,满树繁花,招蜂引蝶。
但某一天,我忽然看到一段文字。凡草木之花多五出,雪花独六出。我感觉惭愧,仿佛流年一下子就被击中了。是啊,雪花六出,尽人皆知。草木之花五出,我怎么不知道?我怎么从来没数过?为此,我专门数了一下杏花的花瓣,一、二、三、四、五,不多不少。
但其他的花呢?我又好像不太确定。
在春天,一朵花敞开了心扉待我,我待一朵花又如何呢?我想,对一朵美丽的花,我都如此漫不经心,更何况其他的事物呢!但我又想,把一朵花观察研究得细致入微,那是植物学家的事情,“漫不经心”或许才能辨出“此中有真意”,所以,我常常忘记了一朵花的样子,我宁可忘记一朵花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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