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条车上的红歌声(散文)_卫小木
粉条车上的红歌声一
那是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我在新建的水泥厂打工,每天都需要搬石头。水泥厂在马首山下的峪门口,距我家十几公里,骑摩托车绕小道从村庄穿行,40分钟即可到厂。除了雨天,我每日往返。这里的活计重苦累且枯燥无味,但我却非常满意,只因这里早能仰视马首山,低头晚观汾河湾,而且上下班骑在摩托车上,任晨光暮景、蓝天白云、绿野庄稼、大好河山都从眼前瞬间而过,对人生似有了更深刻的体验。
然而,我的快乐与一个卖粉条的老人比起来,还真是小巫见大巫。
说实话,穿街走巷卖粉条的不计其数并无新鲜,有自行车推的,也有电三轮拉的,新鲜的是,老人和其他同行不一样,赶的是骡子车。那拉车的骡子膘肥体壮,高大威风,皮制的笼头用布缠绕,车辕带和骡背上的小鞍灵巧而合,脖子上从上到下,由小到大的铜铃,紫气发光,不动似响;车辕右边竖插的黄杆黑鞭,对比鲜明;左辕一根扁铁上方固定着一个高音喇叭,和隔骡而插的鞭上的大红缨穗,高低相当,相互映衬;车尾护板上,一块白底红字刷着“粉条”二字的广告牌,更是耀眼。最最吸引人的,还是那喇叭里反复播放的《社会主义好》。这歌曲雄壮高昂,驾在辕中的骡子,随着歌曲的节奏抖擞而行,如同给乐曲增添了新的节拍。
我就是被那嘹亮的歌声吸引过去的。但凡上世纪六十年代过来的人,对这歌声都有很深的感情,觉得亲切无比。随着飘荡的歌声,巷里、门里陆续出来很多人,大多和老人打着招呼,有的还开着玩笑,真是热闹极了。
二
上班路上需穿越很多村子,半个多月后,路过某村时耳中又传来那熟悉的歌声。歌声诱惑着我,让我不由自主顺着就找过去。车后的广告牌告诉我,还是那位老人在卖粉条。在众人围拢之下,他开始上秤、添取,待秤杆平衡,拿起粉条装入袋中,顺手还会再多抓一把塞进去,递给买家。买家递钱过来,他也不数,顺手就装进胸前吊着的旧式挎包里。我看着老人干脆利索的动作,还有那满脸的笑容,就知老人是一位勤恳、纯朴、憨厚的庄户人。约有40分钟时间,车上的粉条全部售完。
最后一个顾客走后,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从地上拿起暖水瓶,倒了一杯水喝。看见我后,老人抱歉地说:“对不起,今天没了,过几天就来!”这时有几个顾客出来给老人送钱。“10斤30元,8斤24元……”老人暴着青筋的手接过钱来,和忙时一样,数也不数,顺手揣进挎包里。有人提醒他“你点点”,他回答道:“点啥哩,我信你。”老人转身上车,打开喇叭,这次播的是电影《青松岭》插曲:“长鞭哎那个一呀甩哎……叭叭地响哎,哎哎嗨呀,赶起那个大车出了庄哎哎嗨呀……”更为有趣的事情出现了,那骡子未听得吆喝,竟自动调头朝村外走去,太不可思议了!我回过神来,骑着摩托车赶紧追了上去。老人以为我有事,关闭电源,歌声停止,骡子也停。我笑着告诉老人,“没事没事,就是想跟着多听会儿歌”。老人哈哈一笑,歌声重起,骡车又走,“沿着那社会主义大道奔前方哎……”
三
世界说大确实大,茫茫人海难寻找;说小确实小,人生何处不相逢?2017年正月,儿子开车拉着全家去云丘山,行至新绛稷山交界处,那熟悉而亲切的歌声又一次传入我耳中——“辟开那个重重雾哇,翻过那道道岭……”我为之一震,赶紧让儿子停车,果然又看到那辆熟悉的骡子车,那块“粉条”广告牌依然挂在车尾,拉车的骡子好像比之前更高更壮了,它的主人还是那笑容可掬的脸庞,但更老了,也显瘦了,精神却依旧矍铄。
我上前和老人打招呼。歌止车停,早已认不出我的老人感到有些惊讶。我递给老人一支香烟为他点上,并说明我们不是初识,大略讲了讲过去的事。老人有感而发说,现在点灯不用油,犁地不用牛,楼上楼下,电灯电话,早已实现。如今种地不纳粮,反倒还有补贴,看病住院也像国家人员一样报销,六十岁以后还有养老保险,月月打到存款卡上。老有所依,老有所养,我们小时候连想都不敢想的事儿,就这么实现了。说心里话,共产党确实好,社会主义确实好,这歌曲我只要活着就要天天放。
尽管只是匆匆忙忙几分钟,但这一次我却问清了老人所住的村庄。
四
今年春节后,宅家避疫,闲来无事,翻开同学录,发现一位老同学与卖粉条老人是同村,急忙拨通了他的电话,顺便打听老人的近况。回答令我叹息遗憾,卖粉条老人已于不久前去世。老人一生勤俭节约,艰苦朴素,养育了六个儿女,其中三个是大学生,又供出来两个研究生孙儿。老人爱国、爱家、爱集体,和睦邻里。几十年如一日,老人赶着骡车卖粉条,东到襄汾,西到稷山,南至汾河边,北至马首山,到处留下了他的足迹,走到哪里就把《社会主义好》等红歌播放到哪里……
此时此刻,我默默起身,打开手机,播放着儿子给我下载的《社会主义好》歌曲,面朝老人村庄的方向,恭恭敬敬行了三鞠躬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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