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物皆美(散文)_李耀岗
夏物皆美春日,因疫情宅居,抚弄了几畦菜。原本不当真的,只用来消磨时光,增益宅心仁厚。不曾想,那菜及至夏时,渐渐长成了气候,果实累累,时有收获。看着两块钱一株的苗,一步一步变成了两块钱一斤的黄瓜,十块三斤的线椒,还有可以扎捆摊卖的香韭大葱,心中不胜欢喜,竟忘记多日以来凭空搭进去的一桶一桶的水和大把大把的时间。邻居说若算成本,不及买菜,但这账还得看怎么算。从这一菜一花中得到的可不只是简单盘中之物,还有它们不断递增的平淡与惊喜、饱满与充盈。世间诸物,凡活着皆有鲜美灵魂与你共赏,我深以为然。
其实,若论生活中的调适与附和,远不止这些。菜蔬更像是突然令我惦念不弃的鲜活之物,天天勾你心魂,引你与它们一起同沾雨露,共进时日。有它们,日子至少有了一份踏实可触的见证。很多时间,我宁愿一个人静静地看着它们,从一缕细若游丝之物长起,渐至茁壮成株,人与物亦可交心相处,它们离不开你时,你也离不开它们。首先是一开始羞羞答答的黄瓜,猛然觉醒了,开悟了,熟络了,猛烈地伸展枝茎,舒展叶子。叶子长得好大,像小时候观察的路边泡桐叶子,与先前有气无力的将死之株判若两物。接着,其他绿叶菜,如葱、韭,也把猫着的腰悄然伸展开来,打着骡马一样的响鼻,喷出香辛的味道。再接着,菜蔬间的藜、地肤、马齿渐次苏醒,还有很多不知名的草时常伸出一腿,把根牢牢死咬在地下,不肯松口,拔了再长,此起彼伏,夏日即至,永无宁日,它们都是来登台唱戏的角。
黄瓜,挑剔水,水要好水,人要勤快,须早晚净水伺候,它便奋力生长,黄花开遍,果实稠密。我用好看的青竹和红绳为它们搭架,系它们每一步的生长于蓝天与大地之间,青红和翠绿,黄花和乌泥,那瓜从此有了青幽的气息,像有洁癖的女子。它们应该感谢命运,让我有时间照顾它们,那么费水费时娇惯之物,要不是有人在身边,不知能死去多少回。但此物,属高洁烈艳女子,知好歹,知羞耻,知进退,知回报。你轻慢了它,它会死给你看;你一天怠慢,它便一天瘦一道凹,两天瘦一圈。你待它好,它知道,很快就长了卷须,很快就开了妩媚的花,结了窈窕的果,很快就天天用脆生生的青瓜讨你欢心。你只好一天一天地接着娇纵它,当它是情人,看它婀娜,看它温香软玉,看它藤蔓绕墙、花木扶疏,千朵万朵、不甘寂寞。
辣椒,是好养活的拙荆,是不事粉抹的贱内,好像什么也不挑,从娶回来的那天起,就两个对叶两个对叶规规矩矩地梳妆打扮,直到开着轻淡的白花,结出花红酒绿的各种长短果实,你才记起它的好。但,也别太轻看了它,一开始时,成苗期,它还有点水土不服,有点野性未泯,还没打算跟你好好过日子。它气性大,会寻死,会被风、水、大太阳虐死。昨天还好好吃喝,转天就速衰而亡,你要在开始时好好待它,要多温柔就多温柔,等它柔弱的根茎一旦扎牢,打算跟你一辈子,就放一百个心吧,你十天半月不管它,它也会放开了拼了命为你生儿育女,一直到寒冬临近,还能照样开花结果。辣椒,真是个皮实的东西,它应是乡间健壮的妇女,有力气,有火气,也有点姿色。我曾手植几种辣椒,形状各异,色彩艳丽,有温良敦厚的,有孔武有力的,也有泼辣呛鼻的,我爱它们。
夏,大也。为时序,亦可称大,天地通融、万物繁茂,乃大。我这人敬物惜命,只要是活物,哪怕一枝花一棵苗,都不忍让它孤独无依,潦草此生。它好,我便待它更好,遂得了鼓励似的,一个劲给它们浇水、施肥、锄草,整理菜畦。现在,瓜菜正式进入旺盛的生长阶段,每天都有可采的大瓜,脆而鲜,美不可方。昨日一早,又割了菜畦间野生的地肤和藜,蒸食;马齿则清炒,味道甚美。司马公曰“藜藿之羹”,本草中有地葵之美,民间则多以贱名传诵,藜即灰条,地肤即扫帚苗,皆为夏时野蔬之选。
前不久,闰时月圆,群友皆晒月咏月,那夏时之月宛若唐宋明月,亮得天地一新,亮得令人可以看到埋在地下的黄金与灵魂。抬头,皓月弥天,花容月色,恍如幼时夏夜的恬淡一时涌来;低头,蝼蚁缕缕,虫鸣呦呦,皆携四时之力共聚于此,万般美态,不可方物。夏日万物皆美,非虚言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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