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发小记(散文)_刘志英
理发小记我对理发向来随意,不吹,不染,不焗油,也不刮脸,仅仅剪短而已,所以从不挑店,也不慕名师,得了空儿哪儿方便就在哪儿理。况且这活儿年轻时干得多了,机关工会的理发推剪就在我抽屉里放着,县委大院一百多人约四分之一是我经常服务的对象。那时候机关人事关系简单,面子工程也朴素,理发多为同事间互助,下班后搬把椅子放在门口,白布门帘摘下就是围布,只理不洗,十多分钟就是一个。
当年县城倒是有一家国营理发店,但对于月工资只有三四十元的收入群体而言,花三五毛弄头发,也是一笔值得掂量的开支,大家还是能省则省的,况且还省了进店排队的麻烦。
以上种种经历,使我对理发师既不轻视也不神秘,所以有人膜拜谁的手艺,非某不理,我则觉得有点搞笑。
但前些天的一次理发,却改变了我的习惯看法。
这是盐池边上一企业院内的一间普通平房,即使走到门口三四米的地方,若不留意,也很难发现瓷砖墙面上还有斑驳不全的三个油漆字痕“理发室”。方型瓷盆挂在墙上,龙头上套着一截白布套。坐具有圆有方,有木有钢,不同年代耐用的代表产品皆汇集于此,每件物什都像战场血火淬炼出的老兵,累累伤痕就是勋章枚枚。只是那把理发躺椅可能真的有点掉牙了,习惯性地往后一靠,身体竟然意外地随椅子平躺了下去。
理发师工作台下积了大大一堆乱头发,就像那补车胎的路边店,一摞摞的旧轮胎堆在门口,既当招牌也是广告。从那堆黑白相间的碎发状况看,此店当无女顾客,即使男客,也应以五零后为主体。
师傅面色红润,气定神闲,不紧不慢按既定程序操持着。
洗头时,师傅手里应该是握了把那种平板带齿的塑料工具,与双手十指交替摩挲着头皮。这是一种疏远的回味,一种熟悉的记忆。
我与理发师傅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了我曾经的一次理发体验:那是上世纪的1985年,一位曾在1958年代表山西赴京参加过全国群英会的劳模,给我做过一次火钳烫发——用几把在炉火上烧得滴水冒气的长把火钳,交替不停地在我头上夹烫。已经上了岁数、退隐十多年的老师傅尽力展示着当年的传奇手艺,出炉的火钳接手后必定要抛向空中,待火钳飞旋一圈后又要准确地接住钳柄。徒弟守在炉前一直烧递火钳,师傅上下翻飞地接钳抛钳,咔哒咔哒地夹烫头发倒成了次要内容。见过炉前打饼的场景吧,打饼师傅们很享受那擀一下饼皮敲一下案板的梆梆声,有节奏,有韵味,估计你不让他敲他马上就擀不成趟了。问题是打饼师傅敲的是案板,而这飞舞的火钳下却是颗无遮无护的脑袋啊!这要命的杂技表演一直在我头顶脸前持续着,我战战兢兢却又无处躲藏,只好如待宰羔羊般仰面躺在椅子上,恨不得将头缩进胸腔。直到那开水烫过的毛巾,被师傅从三米外像二人转抛手帕一样,飞旋着捂到我的口鼻上,才如特赦令下,浑身冷汗变成了热汗恣意流淌!
也许是我叙说的钳烫往事激起了师傅的英雄气,刚才轻如抚摩的剃刀从下巴、唇边、脸庞、耳郭渐渐上移到眼皮上,感觉到师傅的手指在轻轻卷翻着我的眼皮,剃刀也在跟进。咦!我倒吸一口凉气,眼睑难道也能用刀剃?师傅淡定地边剃边说,这是他的保留节目,叫作“打眼”,就是用剃刀在眼睑内轻刮一遍,可治沙眼,通泪腺,防治白内障,提神醒目,缓解眼疲劳等。刀下的我却不淡定了,只感到眼皮在抖,眼球在躲。
直到师傅的剃刀离开眼皮,我才真正放松下来。
师傅告诉我,他姓赵,高平人,来运城三十多年,理发的刀剪从未离手。这个藏在荒郊冷僻处的理发室,也曾经有过辉煌:当年盐化正盛时这里有四五千名正式职工,加上临时工上万,虽说理发不属盐化主业,但凡进店后,这所有身份等级差异甚大的脑袋,在他眼中都差别不大,都得定期修整一番伴生的毛发。这庞大的资源成就了赵师傅惊魂的手艺。我虽无胆体验,但我信服赵师傅的本事。现在这个外人不可能找见的理发店,仍有源源不断的固定客源专意从城里过来,维持着店铺的生意运转。
问及徒弟,赵师傅说年轻人都进城去做女活了,一个烫染上百元,轻松又来钱,他这刀功没有二十年的底子是玩不转的,连推带刮只收15元,没有个把钟头就是糊弄顾客。我也体验过年轻一代高平理发师的手艺,一位年轻帅气的小伙子,腰上系一个宽宽的皮质武装带,周身披挂着各式刀剪梳具,像武士侠客般风流倜傥。对付我这种只理不烫不造型的顾客,如同杀鸡提了把宰牛刀,嚓嚓半天,只是用了把剪刀,好像压根就没用推子。发式无法评价,因为我要求的发型太普通。但价位却极不普通,因为理发师也是有身价的。
世事变迁亦如轮回的自然,花荣草枯皆在不经意间。就连店门前曾经尽过鼎国之力的千年盐池,如今停产转型已成必然,但愿这昔日的百里银湖,在向旅游业转型中再续辉煌,造福河东!
年近六旬的赵师傅却用三十年方才练就的功夫,不急不躁地接待每一位新老顾客,务求工艺精到,客人满意。这种不为世俗裹挟的心态,已不单是一种难能可贵的工匠精神了,甚至有一种绝学超然的大家风范!
你若能读几首赵师傅写在他手机里的诗作,就会感知他的自信淡定已然是心境!
难怪有位顾客曾为赵师傅赋诗赞曰:
花红叶绿几重休,
大运之城又轮秋。
我慕赵君功夫在,
刀起发落万事悠。
提笔掌刀两般酋,
落尽烦丝美诗修。
探花郎君理发匠,
中隐于市古今惆。
有人活得明白,但只是囿于功利,但有人却能超脱功利,敬业做人铮铮然,称得上一种大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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