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区1号 发表于 2022-5-7 11:35:55

此去尧台二三里(散文 上)_谢旭国

此去尧台二三里(上)

玄裳缟衣的大鸟横空掠过,一个回旋,扑棱棱抖落几根羽毛,流曳的身姿迎着山巅之阳,扶摇而上。我不知道它从哪里来,也不知道它往哪里去,飞鸟是大山的赤子,它的每一个行踪,都源于心灵的引领吗?

而我登临尧山,就是为探寻隐藏在历史深处的吉光片羽。



出永济城往西,左拐斜上二三里,尧山云蒸霞蔚,矗立眼前。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尧山,以上古帝王之名,慈爱地向芸芸众生发出邀请。上古历史虽然遥远,但尧王在此地留下的神奇传说,却不绝于耳。在传说旁证已失、自证已逝的现在,我觉得再荒芜、再陡峭的历史,也值得我踏上“心证”之路。

我来此,也仅仅是寻觅和探望。现代人都是择时往返的匆匆候鸟,飞来了,不久也会离去,而尧王,却一辈子在这里守望。

所谓“尧山”,又名凤凰山,位于永济城畔的中条山脉。在我为数不多的人生旅途中,遇见过好几处凤凰山,大多是因为山势奇绝突兀,如凤凰展翅,取之于形状、寓之于吉祥而已。尧舜二帝皆曾建都于蒲(永济古称“蒲”),这在清光绪十二年(1886年)的《永济县志》中已有论述,从永济境内林林总总的文物中,也可得到相应的佐证。而眼前的这座名曰“凤凰”的山峰,不由让我想起《史记·夏本纪》中所载,舜帝作雅乐《九韶》之后,“萧韶九成,凤凰来仪,百兽率舞,百官信谐”的清平人间。

《尚书·益稷》里也曾说道:《萧韶》九成,凤凰来仪。

如此,凤凰山之名,乃天下祥瑞之先兆也。

凤凰山下,舜帝建都的泱泱王土;凤凰山上,尧舜禅让的巍巍表征。

山势欲飞,雾霭如羽。我站在山下,仰望高天,不由沉思:在遥远的新石器时代,那群冬披兽皮、夏着葛衣,食不果腹的炎黄子孙,聚集了什么样的洪荒之力,促使了“公天下”的诞生?长此以往,华夏历史如果剔除了奴隶制度、封建制度,五千年的中国,应当不会有那么多悲欢离合、流离失所的苦难。

历史没有如果。它之所以丰富,之所以厚重,就是因为它的卷帙里遮掩着数千年来亿万兆个沉默无语的魂灵。他们都有各自的故事,或言简意赅,或意味深长,就像兵马俑一样整齐排列,不悲不喜,不嗔不语,在地下的烈火中化为铅字,以象形会意的姿势,凝聚成一个民族的成长史。

山路连绵,起承转合。俯首四顾,山峰林立,沟壑交错,就像尧舜禹、夏商周、春秋战国、秦汉……一个个朝代顺序而下的坐标。山路蜿蜒,我乘车一直往上,顺着历史的阶梯向上攀缘。人在车上,眼前浮光掠影,树木若剑戟森森,柳暗花明;耳边充斥着风声,锐利如杀伐呐喊,旌旗猎猎。

车轮一直往上,许多山峰在仰望中慢慢低入了尘埃。待到路转峰回,车速渐缓,眼前豁然开朗,峰顶被刀砍斧斫出一坪宽阔之台。它,就是传说中的“尧王台”。



尧王台,传说是尧王感念上帝、为民祈福的祭天台;也是尧将王位禅让于舜的见证之地,被誉为人类史前文明的发祥地之一。

传说美好而遥遥,就像尧王台上的白云,悠悠去远……

祭天,是人间对天地的感恩和敬奉。遥想白云之外,四野寂静,山川默声,披麻挂葛的先民,虔诚地匍匐在这块荒蛮的土地上。冬至之日,甚是萧寒,一枚黄叶轻柔飘落。待到日上中天,陶钟悠然敲响,带着裂痕般的脆音打着旋儿响彻四方;磬声如诉,如潺潺溪流,安抚着淳朴天真的心灵。间顿,祝、管、篪、笙齐声奏响,宫商角徵羽组成的音符,瞬时在苍茫大地上组成庄严的黄钟大吕之声……

环形的祭台,谓之“圜丘祀天”。台前摆放各种牺牲和祭器,尧王身穿大裘,内着日月星辰衮服,头戴垂旒的冠冕,腰插大圭,手持镇圭,立于圜丘东南,面向西方,缓缓诵读祭文:皇天在上,后土在下;天高地厚,德被八荒。风调雨顺,五谷丰登;护我子民,佑我康宁……厚泽肤功,万世尊崇;历代奉祀,以示虔诚。唯德是崇,国运乃长;祭礼告成,伏惟尚飨!

礼毕,尧帝点燃干柴,在熊熊的烈火前与他的子民分享祭祀的酒醴。兽皮鼓声震响,遍野四下欢呼。人们头插五彩翎毛,脸戴狰狞面具,一起连臂而舞,欢快地唱着古老的歌谣。

这一切,都是我神游八荒的想象。原始的庄严和淳朴,让我陶醉在时空的另一个维度,轻吟典雅古歌,在久违而神秘的韵律中载歌载舞……

眼前这片粗粝的山野,曾经绽放过人心深处最美的花朵。那时候,文明的晨曦还未到来,蔚蓝通透的星空下,心存敬畏的人们,围着篝火,天真地数着星星……天上有多少颗星星,地上就有多少个百姓。地上有多少个百姓,尧王就有多少个儿女。传说,为了他的子民不再忍受饥寒之苦,尧王在此山上以茅草为顶,原木为柱,建起了王宫。王宫建好后,大臣们纷纷提议:住这样的茅屋与平民百姓无异,怎能显出天子之威?尧王回答:造豪华的宫殿劳民伤财,给人间带来苦难的帝王有什么威风!为黎民排忧解难,才是帝王应做的事情啊!这些上古的传说,没有任何文字记载,但我愿意相信。因为,让人感动的话语,与民共患难的君王会被百姓心心念念,口口相传。即便斗转星移、物是人非,当年的传说或许会成为演义和神话,也是出自人们对爱戴者的敬重,于心灵之上供奉神祇。

这也是我的一个“心证”。因为这些传说,使我的心灵达到深微密切的交流和感应。

前些年,人们在山下挖出许多腊马象骨、羚羊角、贝壳等古生物化石,还有石器时代人类打磨的石臼、石杵、石核、刮削器,还有夏商时期绳纹陶片等珍贵文物,它们以青灰的面目,幽幽诉说着远古往事。清朝光绪十二年《永济县志》记载:“尧旧都在蒲。”《水经注》注曰:“雷首,亦谓之尧山,山上有故城,又称尧城,尧尝亦都于此,后迁平阳。”

可是,尧王的都城为什么初始会建在永济城外的山上?

想来,“依山傍水”在当时并非精神上的理想规划,而是现实生活的无奈选择。遥望山下,黄河如练,水流静波,和缓绕行。但在上古时期,这条浩浩荡荡的巨龙,以滔天巨浪吞噬了平原上的万千生灵。尧王治水,舜帝治水,禹王也治水,那个时期不仅仅中国浸泡在水深火热里,在人类的文明史中,美索不达米亚、希腊、印度、玛雅皆有洪水灭世的传说。洪水浪高,退居山上,是先民们下意识的选择;或许,也是尧王迁都平阳的一个注脚和佐证。

如今,曾经建筑于山上的尧王故城已然不在。那些草木建造的王城早已被时光和风雨摧毁殆尽,只留下一坪祭天禅让台,以及尧王身披麻衣、忧思切切的背影,温暖着我们的怀念。



尧王台,是先民最初的王道乐土;尧王,是人间最仁爱的君王。

尧,帝喾之子,姓伊祁,名放勋,古唐国人,初封陶,后徙唐,薨殂后谥号曰尧,史称唐尧。“尧”(繁体“堯”)为会意字,从垚(yáo)、从兀,意为小而高的山。在《说文》里,释义为“高也”。古人行事严谨,尤其是对著名帝王的评价,更是谨小慎微。从谥号可见,由两个与山相关的字,会意组成一个特指的“尧”字,不仅仅是因为尧王的德行高山仰止,也应有尧王在凤凰山上建都的形象表达。《尚书·尧典》里也说:尧王有圣德,如天之涵养,如神之微妙,如日之光照临天下。十八岁,尧代兄长帝挚为天子,定都于蒲阪。

蒲坂,是永济在春秋战国时的称谓。眼前的中条山脉,在四千多年前就是尧王施仁政、创文明的地方。时光掩埋了他的足迹,但遮蔽不了他慈爱的光辉。

我无由地深深跪下,三叩九拜。我叩他聪明文思,光宅天下;我拜他克明俊德,以亲九族。作为中华文明的始祖,我们今天得以明是非、辨时令、尊历法、守成岁,全部拜他所赐。更为重要的是,在上古野蛮原始的民族部落里,他把友爱仁慈、孝敬和睦、勇敢团结的种子播撒在先民的心田,历经风雨沧桑,开出了美丽的花朵。他所遗留的精神世界,组成神秘的基因密码,使一个民族光辉灿烂、生生不息。

人生一年四季,日出月落,岁月叠加,已成为我们生命中不可或缺的年轮。可在上古时期人们的心里,日月就是一个漫长无岁、混沌未开的轮回。

尧王命令大臣羲氏与和氏,敬慎地遵循天数,推算日月星辰运行的规律,制定出历法,把天时、节令告诉他治下的人们。让大臣羲仲,住在东方的旸谷(今山东日照),恭敬地迎接日出,辨别测定太阳初升的时刻,然后根据昼夜长短相等、南方朱雀七宿星黄昏时出现在天的正南方,确定仲春时节。

仲春,“一声霹雳醒蛇虫,几阵潇潇染紫红”。此时,蜗居的鸟兽进行生育繁殖,人们手持方形石铲,分散在融融的田野中开始春耕。

既得三春,岂能无夏?尧王又令大臣羲叔,住在南方的交趾(今越南北部),辨别测定太阳往南运行的情况,恭敬地迎接太阳向南回来。此时白昼时间最长,东方苍龙七宿星中的火星,黄昏时出现在南方,依据这些确定仲夏时节。

天地纯阳,正气极盛;山花盛开,草木葱茏。这时候,人们住在高处山阴,在鸟兽羽毛稀疏之际,设围狩猎,相见甚欢。

后来,尧王又让大臣和仲,住在西方的昧谷(传说中的日落之处),恭敬地送别落日,辨别测定太阳西落的时刻,然后根据昼夜长短相等,北方玄武七宿星中的虚星黄昏时出现在天的正南方,确定仲秋时节。在此时节,鸟兽生新毛,尧王让人们又回到平地上居住,收获田野里春种的庄稼;命令和叔,住在北方的幽都,辨别观察太阳往北运行的情况。白昼时间此时最短,西方白虎七宿星中的昴星黄昏时出现在正南方,依据这些确定了仲冬时节。

四季已定,秋收冬藏。尧王说:啊!天地和谐而生万物。一周年是三百六十六天,要用加闰月的办法确定春夏秋冬四季而成一岁。尧王由此规定百官的事务,有条不紊。

太阳悠悠拔上山尖,光明普照万物。我突然想起屈原《离骚》里的几句诗:“吾令羲和弭节兮,望崦嵫而勿迫。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屈原是上古帝王高阳氏的后裔,尧王是上古帝王高辛氏后裔,两人同出黄帝一脉。屈原在诗里既是歌以咏志,又在诗中把尧王命羲、和诸臣制历法的这一段历史作以见证。

历法、节气,国人使用四千年后至今依然恒定如初。在尧王测出历法之前,天文于人们来说,就像“夏天的虫子不知道冰雪的意义”。可是,现在我们在晋南的襄汾陶寺遗址中,就能看到帝尧时期“立杆测影”的圭表。我很惊叹,百思不得其解。四千多年前,尧王对天地的秘密测量得如此精准,几近于神。中华文明,也就从那时奠定了屹立于世界文明的根。在尧王制定历法后一千多年,玛雅人才在新石器时代取得了天文、数术的成就。

尧王,就是中国人的先知。他以超凡的智慧,洞悉天地间隐藏的神奇,带领中华民族走向远方。

神性,往往是由人赋予偶像的一种加持。它是一种暗能量,蛰伏在人的灵魂中酝酿、发酵,继而迸发光芒,去引导人类开悟启智、兴旺发达。在我看来,我们每个人身体里都隐藏着一个神性的小宇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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