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在那月亮里_散文
中秋节的月亮升得很早。西天的晚霞还没有收尽,它便在东边挂了起来。望着月亮,我便想起外婆,外婆就在那月亮里面。
小时候,外婆告诉我,月亮,那是个遥远又非常美丽的地方。
因为是仙境,它才美,只有得道成仙的人才能飞上去。那儿有广寒宫,有很高大的桂花树。嫦娥住在面里,还有一只兔子,那小兔会捣药。
外婆说,有个叫吴刚的后生,不专心念书,不去考取功名,整天沉迷歪门邪道。天帝知道后非常生气,就把他关在月宫里,令他每天砍伐桂树,并对他说:“如果哪一天你把桂树砍倒了,就可以成仙。”吴刚便天天用一把大斧头砍啊砍。但吴刚每砍一斧头,那斧头砍过的地方就马上愈合,吴刚砍得越快,那伤口也愈合得越快。就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吴刚终究没把那树砍倒,那树一直长成了五百丈的大树。
外婆说,你要好好念书,要刻苦学习,不然,以后会受很多苦,就像我这样,是个睁眼瞎,一个字不识,吃尽了没念书的苦头。外婆的话,让我着实有些害怕,上课不敢分心,学习不曾偷懒。
外婆还讲过月宫里兔子捣药的故事。她说那兔子是一对修行千年的兔爸爸和兔妈妈的最小的女儿,生得聪明伶俐。小兔子觉得嫦娥一个人在月宫里寂寞,便告别她的爹和娘,和一群小姐妹,到月宫陪伴嫦娥了。
相传这只小兔,浑身洁白如玉,嫦娥叫它玉兔。它每天拿着玉杵,跪地捣药,捣成的药,丸成个蛤蟆丸。吃了这药丸的人,永远不得病,变成神仙,长生不老。
晚年的外公时常喝汤药,外婆总在门外的小锅灶上为他煎药。那时从保健站抓回的中药都是一些坚硬的药材,外婆总会在一个铁捣瓯里“咚咚”地捣药,捣啊捣,总会捣很久。我便好奇,问她:“这捣瓯是捣辣椒的,怎么能用来捣药呢?”她说:“捣药是为了好煎熬,把药力用尽。”
“咚咚”的声音停住,外婆便捣好了药,玉兔捣药的故事也讲完了。那时,我看见她满脸都是向往和沉醉,似乎她也进入月亮的仙境里。
外公去世后,外婆从此不再捣药,“咚咚”的捣药声再也听不见了。那个铁捣瓯,除了偶尔捣点辣椒面,之后便彻底闲置下来,一直放在门背后,蒙了厚厚的灰尘。
那年的中秋夜,月亮特别大。外婆在院子里摆下一张小方桌,上面放有月饼、西瓜、大枣、石榴等很多吃食。香炉上燃起一炷香,缕缕轻烟在月光下袅袅飞升。外婆跪在小桌前,叩首再叩首,嘴里念念有词。见我在一旁傻傻站着望月亮,她便拉我也跪下。她絮絮叨叨说了好一阵子,说完了,才允许我吃月饼。
要知道,这月饼前两天我就想吃的。
八月十五中秋节,在我们老家是个很隆重的节日。女儿们带着外孙回娘家,外婆很欢喜,家里也很热闹。那时家境困难,外婆买不起肉,但照样会做很多好吃的,比如煮油馍、蒸枣山。一向不怎么炒菜的外婆,这天也会烟熏火燎地炒几样热菜。
我最喜欢吃外婆在大蒸锅里蒸的枣山,还有她做的又圆又甜的月饼。
枣山是用头茬的白面发酵,再加上红枣做成,满蒸笼铺成圆形,一层红枣一层面皮。红枣一个一个挤着,一圈一圈排队,就这样层层叠叠,一层比一层小,一层比一层高,摞起来有五六层,真的像一座宝塔山。最顶层是用面做的花朵、小鱼、石榴、小白兔等,红豆做鱼和小白兔的眼睛,白豆做石榴籽,食品红的颜料把花瓣和石榴嘴涂抹得鲜艳夺目。那花儿像刚刚盛开,那些小鱼、小白兔更是活灵活现。
上大锅蒸的时候,外婆用高高的草圈罩住,并在锅盖上压两块老方砖。风匣“咚哒咚哒”拉起来,灶口火焰冒出来,大团的蒸汽从草圈和锅盖的缝隙间蹿得老高。铁锅底的瓦片响个不停,不一会儿,面香和着枣甜味,直涌入人的鼻孔。
做月饼要容易些。先做馅,用枣泥掺红薯泥,加上红糖,再加上炒熟的花生、黄豆、冰糖块,然后用面皮包住馅,一点一点收口,捏住最后的面疙瘩,压平。再拿起木头模子,往里面抹点油,把面团放进去压实,握着木柄在案板磕两下倒出来,一块月饼就做好了。最后在平时烙饼的平底锅里抹上油,放上去慢慢烙烤。
月饼做出来了,圆圆的、香香的,上面黄黄的,还有花纹图案,底下有些焦,但照样可以吃。这和供销社里卖的月饼相比一点也不逊色。这时候,我想拿一块吃,外婆很快就收拾起来,说月爷爷没吃呢,献过月爷儿才可以吃。
月爷儿吃过了人们献上的月饼,明晃晃,亮堂堂,更圆更大了,高高挂在蔚蓝色的夜空里。月光似水银,泻满大地。银辉的月光下,小村里家家户户的院落里,人们围成一圈,吃着月饼,话说家长里短,谈论今年的收成,谋划整地调产等庄稼营生。院外小菜园里,南瓜苗、丝瓜架,还有韭菜、茄子畦间,秋虫们的吟唱响成一片。孩子们在院子的空旷处、巷道里,沐浴着月光玩游戏:有几个女孩跳格子,还有一群男娃在捉迷藏。他们蹦跳着、喊叫着,欢快的嬉闹声和着虫儿的鸣叫,此起彼伏,在小村夜晚的上空久久回响。
月偏中天,夜色愈浓,凉意更深,露水降落下来,秋虫的吟唱也渐渐歇了。大人们收拾起摆在桌子上的东西,大声喊叫着自家孩子回家。疯玩的孩子,被大人呵斥着,拽着衣领,只好依依不舍地告别同伴往家走。
遥望夜空,想念外婆,我朝月亮里巡望,几朵薄云遮住了它,天地间一时暗淡下来。不一会儿,彩云飞过,月儿又出,露出它又大又圆又亮、银盘似的大脸,似乎在向我笑。外婆就在那月亮里面。那高高的桂花树下,吴刚砍树,小兔捣药。我的外婆,她一定得道成仙了,她一直是虔诚敬奉着月亮的。
我的耳畔似乎传来“咚咚”的捣药声,凝神细听,什么也没有,只有轻风拂过我横泪微凉的脸颊。
也许,外婆在月亮里,不再捣药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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