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失的小瓶子(散文)_梁军
小时候物资匮乏,一个小瓶子也可以玩半天。最喜欢的就是保健站阿姨抽去药物后用来慰藉我的小药瓶子。于我而言,这种瓶子小巧玲珑、晶莹剔透,简直就是件精美的珍宝,有着让正在因挨针而号啕大哭的我瞬时破涕为笑的魔力。这种小瓶子,还曾经承载着我童年最真的承诺。那时候,父母工作忙,常常把我“寄存”在奶奶家。奶奶会从带暗格的大肚子方桌内掏出珍藏的糕点、糖果,让我“吃一块、再吃一块”。她会在我伏在煤油灯下抓耳挠腮写作业时,安安静静地缝纳鞋底,并不时用针尖把灯芯上的火苗挑得亮一点、更亮一点。她会从层层折叠的手绢中拿出两角或五角钱,细心地一再叮嘱,“放到贴身口袋里,放学时买冰棍吃”。
奶奶对我的宠爱,让我既感甜蜜,有时又会觉得惶恐。因为晚上跟着奶奶串门时,有时会听到街坊邻居的大婶阿婆们说哪家孩子不孝顺、哪家媳妇又不管老人,年幼的我忽然就很担心自己将来也会忘掉奶奶对我的疼爱,成为她们口中“没良心的狗东西”。
这种情绪在不知不觉中弥漫、沉淀,直到某个夏日的中午全面爆发。我忽然想到一个可以预防自己将来“变坏”的小妙招,那就是写一段话给将来的自己,并把它保存起来,等自己长大再看,以提醒自己。
“信”很快写好了,但怎么长久保管,却难住了我。我拿着写好的小纸条在屋子里乱转,绞尽脑汁地想,直到看到自己放在窗台上养蚂蚁的小瓶子,顿觉眼前一亮:对呀,这不就是现成的“密封器具”嘛!要知道,这小瓶子不但美观,而且坚固耐用,塞子也十分紧密。
把“信”折叠后塞到瓶子里,再把瓶子放到我和奶奶住的屋顶“洋衬”上的木梁蛀洞里,肯定能保存足够长的时间。一番上下折腾,直至用泥巴糊住放瓶子的蛀洞,我才彻底放下心来,满心欢喜。
之后的日子,我无忧无虑地享受着奶奶对我的宠溺,渐渐长大成人,参加工作,结婚生子。那个房梁蛀洞中的小瓶子,不知什么时候,就遗失在了潺潺流失的岁月里。奶奶也日渐老去,直到有一天,终于走完了自己的一生,安详地“沉睡”在我和家人的陪伴里。一切,那样平平淡淡;一切,那样年华逝水。
奶奶不在了,在城里工作的二爸打算把老院子的偏房拆了重建。我没有太关注这件事,只知道老房子拆的砖一部分用来重砌院墙,主梁、椽、檩等木料卖到了旧木料回收那里。等我忽然回想起那个木梁蛀洞中的小瓶子及小瓶子中写给“将来”自己的那张小纸条,一切都已经迟了:木料不可觅踪,小瓶子也永远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上。
那一天,恍然间,我仿佛又看到了奶奶。垂落的爬山虎藤叶下,她挺直着腰靠坐在竹制的椅子上,抬起手上的拐杖冲我戳:又买这些糕点做什么,哪里吃得了,有点钱不会攒起来吗?
幸甚!童年的承诺,并未遗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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