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那个吹 (散文)_梁孟华
晋南的风很硬!硬得让人害怕!
特别是刚一入冬,风便从中条山上的西北角一路刮来,时紧时慢,忽大忽小,像个恶作剧的孩子,跑一阵,走一阵,夺走了塬上的所有绿色,吹落了树枝上最后一片枯叶,扬起了地上的浮土,尖叫着,呼啸着,撒着泼,耍着赖,打着滚,幸灾乐祸地看着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们睁不开眼的狼狈……
随着猎猎西风的叫嚣,整个北方的农村便仓皇了起来。于是,搂树叶的,拾柴火的,絮棉衣的,盘火炕的……
一阵忙乱中,天很快黑了下来。经西北风那么一吹,整个故乡都开始瑟瑟发抖,学校里的孩子们再也顶不住寒冷的袭击,随着紧促的下课铃响,孩子们像潮水一般涌出教室,“嗷嗷”叫着奔向各自的柴门……
风太硬了,从脖领里、袖口中、裤管里硬是往里灌,像针刺,像刀割,刮得人身上生疼,一阵紧似一阵,剧烈得让人喘不过气来。跌跌撞撞,奔跑在坚硬冰冷巷道上的孩子们,缩着脖子,猫着腰,一头乱发被西北风撕扯着,冻得茄子一样发紫的小脸被西北风用鞭子抽打着……风中零乱的孩子顾不上这些,拖着木痛的双脚、臃肿的棉衣、笨重的身体使劲地往家里跑……
“呯”,随着柴门的一声惨叫,孩子顾不得抽出藏在袖子里的手去推门,用肩膀一顶,便冲进了院子,不顾一切“妈呀,妈呀”地喊着……
“叫魂里叫,你妈在屋里!”父亲嚷道。
由于西北风的作祟,村西电房里的闸阀又罢工了,停了电的屋子里被母亲用一盏如豆的煤油灯照得温暖如春,炕桌上早已摆满了碟碟碗碗:脆生生的红薯秆、绿油油的咸韭菜、红通通的油泼辣子、刚出锅被蒸裂口儿的甘甜红薯,冒着热气的玉米面馒头,还有散发着一阵阵香气的蔓菁玉米糁子……
饥寒叠加的孩子,再也经受不住香喷喷食物的诱惑,迅速蹬掉了脚上的“母鸡”鞋,跳到了炕上,一把抓起馒头就往嘴里塞。“等等你爸和你哥”,母亲轻轻敲打着孩子的手。孩子吐了吐舌头,朝着窗外望去,院子更黑了,西北风似乎更加嚣张了,拍打着窗棂,摇晃着门板,想尽一切办法从门缝里往里挤,从墙洞里往进钻。但,因为有了油灯的温暖,有了母亲亲手做的食物,有了与兄弟姐妹们一起共进晚餐的等待,就连凶恶的西北风也似乎变得温柔了起来。
晚饭吃毕,不等母亲收拾完碗筷,兄弟姐妹们便争先恐后地在炕桌上抢占有利地形,摊开了书本,开始了饭后作业。为了争夺光源,你抓住煤油灯朝前挪一下,他抓住煤油灯往后抻一下,你争我夺中,不是这个刘海被火点了,就是那个眉毛被火燎了,不时飘出的焦臭味引来爸妈的一顿斥责。
北风依旧在吹,又冷又硬的老棉花被子怎么也暖不热,抵足而眠的兄弟们不时发生着战争,不是哥哥的脚过了界,蹬到了弟弟的脸上;就是弟弟的腿不老实,压到了哥哥的肚子上……
母亲笑呵呵地看着孩儿们吵闹,就着暗弱的灯光,坐在炕沿上缝缝补补。祖父祖母,加上父亲和兄弟姊妹四人,一家老小总有补不完的衣服、纳不完的鞋子、织不完的棉子、染不完的料子。这不,老大的鞋底刚刚露个洞,老四穿鞋脚趾头都冒出了尖。
北风越刮越紧了,似乎把院子里的水桶扔出去了好远。妈起身朝院子看了看,拾回水桶,回来顶紧了门,压紧了窗,又给孩子们掖好了蹬乱的被角。
随着夜色的加深,明亮的小火苗似乎也经受不住西北风的恐吓,吓得突然跳动了起来,瞬间暗淡了下去。妈用纳鞋底的针轻轻地拨了拨灯芯上烧焦的灰,光亮一下子又装满了房间,把母亲干活的影子投到了厚厚的黄土墙上,让寒冬的小屋温馨了许多。
被窝还是暖不热,孩子翻了个身,听这西北风依旧不依不饶地扯着调子呐喊,仿佛要把房子上的瓦片揭下来。蒙蒙眬眬中,门被推开,给牛添饲料的父亲跺着脚,呵着气进来了。
“今年的冬天真冷,风好硬,你听,还带着哨呢!”边说,边顺手把门合上了,串上了门闩,还支上了一根长长的顶门杠。“过完腊八就快过年了,这天也到了冷的时候了。”母亲用牙咬断针上的线,用手扯了一下缝过的地方,对着油灯边端详边说:“快过年了,娃们的衣服还没有准备好,你到县城买几包煮黑煮蓝,我把棉子染一染,给娃们絮些新棉花,做几身新棉衣;你再扯几块洋布,做几身新单衣好过年。”
“嗯。”父亲边答应着边走到窗户前,又紧了紧漏风的地方。
风更大了,邻居家偶尔传来的几声狗叫似乎也被西北风冻住了。煤油灯也耐不住严寒了,微弱的火苗晃了一晃,终于熄灭了。
黑黑的屋子,硬硬的被子,睡在被窝里的孩子,挨着厚厚的黄土墙,不知何时鼾声四起。
睡梦中,爸用卖棉花的钱为他买了一套城里人身上常穿的鲜红绒衣,一身潇洒地穿行在一群身材臃肿笨重的同龄人中……
孩子梦中发出了笑声:有了绒衣,西北风再硬,又怕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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