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区1号 发表于 2022-5-13 11:41:44

铁匠炉

在20世纪五、六十年代,几乎每个村庄都会有一座铁匠炉,为的是满足农业生产和农民生活需要。我们石家庄村亦不例外。

开始是一个从晋东南过来,常年在村子里挑担子转着打铁的铁匠,师傅叫宋来发,徒弟小名叫九锁,据说他们是叔侄俩。后来他们就在我们西巷王家空院里住下,有了固定的打铁地方,再不用挑着炉子满村转。之后他还把妻子、姑娘从老家接来。但他们只能干一些农家需要的小活,比如打个镰刀、铁钉、扁担钩,或谁家铁锅漏了,补一下;水缸、瓷盆破了则锔一下。那时大部分家庭用的锅都是生铁倒的,用的时间长了会出现小洞,或被不小心打破,出现一道口子,只能用铁水补。

1958年,我们石家庄管理区为解决农业生产和农民生活的需要,在村子南边建起了一个工厂,有磨面、车床、木匠、铁匠、轧花、榨油等车间,主要动力是一台60马力的柴油机。这回请的铁匠是大铁匠,炉子是大炉子,师傅是从河南孟津请来的,叫李金铭。他有两个儿子,老大叫李天星,老二叫李兰星。他们能加工大件的铁器农具。

大铁匠炉子看起来也不复杂。在一间不大的房子里,用砖砌有一米多高的凸字形炉子,炉子旁边安个风匣,用来给炉子鼓风;炉口前再砌一个平台,放一个小砧子;炉子前面空地立一个木桩,木桩上固定一个大铁砧子。小屋子经过烟熏火燎,黑黝黝一片,满地都是灰土。

在铁匠炉上干活一般都需要三个人,一个师傅、两个徒弟,每个人分工不同。师傅年纪相对大一点,掌大钳,负责打铁的技术,徒弟负责打铁和替换拉风匣,保证炉火旺盛。在打铁过程中,师傅要根据铁活需要,选用一把长长的像鳄鱼嘴一样、大小不同的铁钳子,眼睛盯着炉里的铁料,当看到铁料表面迸出火星,说明铁料快要烧化,火候正好,便立即将红红的铁料从烘炉中迅速夹出,放在铁砧上,火红的铁料顿时把漆黑的屋子照得通亮。这个时候,打铁的徒弟立即朝手心里吐两口唾沫,绷紧全身的肌肉,双手抡起铁锤,朝铁砧上那块通红的铁料砸去。

铁匠师傅一只手攥着铁钳子,不断翻动钳子夹住的铁块,另一只手拿着小锤打在铁料上。师傅的小锤打到哪里,徒弟的大锤便跟往哪里打。小锤子打得时快时慢,大锤就打得时轻时重。叮叮当当……铁砧上立刻火花迸溅,崩落的火花如昙花一现,落地便成黑黑的铁屑。烧红的铁料像面团一样被揉来揉去,不一会儿,一把锄头或镰刀就成型了。

打铁的画面特别生动,每个人都是画中人。拉风箱的人手握横杆,两腿前后分开站立,手臂前推后拉,身子时弓时直,动作连贯协调。风箱拉起,曲子奏响,随着加热的需要,风箱会在平缓匀称的节奏中加速。炉中的火苗,随风箱的节拍跳跃,在劲风的吹奏中升腾降下、时起时落,加上那小锤与大锤在砧子上上下翻飞、锤击叮当的连续声,此起彼伏、顿挫,就像一曲劲爆的打击乐。

那时农村的铁匠铺做的东西比较单一,大多以农具为主。打造最多的是镰刀、铡刀、锄头、镐头、斧头、菜刀、二齿子、铁耙子、犁耧备件等,这些都是常用的生产生活用具。打菜刀、镰刀需要技术,刀口要放钢,要先将铁料烧红,放在铁砧上,将刀口錾出一条小沟,沟内夹进一条钢;放进火炉再次烧红,继续在铁砧上锻打;反复几次,铁和钢便混在一起,密不可分。当烧到血红的时候,用钳子将刀夹出来,放到水槽里淬火。火红的铁件见水发出“呲呲”的响声,爆裂的水珠与雾气从水中泛起,腥腥甜甜的铁味便强劲地升腾起来。掌握淬火的火候是衡量铁匠师傅水平的关键。

铁匠师傅非常讲究信誉,打完一件物件还要用铁刨子将刀刃推薄,再在上面打印上自己的姓氏或符号之类的印迹,以此扬口碑、创名声。农民们看见工具上有铁匠的名字,使用的时候,心里便感觉更加踏实。

那时,你到村子找铁匠炉非常容易,一个是铁匠炉都在村中央靠道边的位置;另外,还有一个特殊的招牌,今天叫广告,就是铁匠炉门前有个门型的木架,同现在的单杠差不多,两侧是深埋在地上的两根十多公分粗细的木桩,木桩上面是一根与桩子粗细一样的横梁,高度在两米左右。这是铁匠炉挂马掌用的。

农村不少生产活动都是由马、驴、骡子拉车完成的。它们的蹄子需要穿“鞋”。打上铁掌,牲口走起来蹄不疼还稳当。给牲畜蹄子挂掌是由铁匠来完成的。挂掌开始,先把牲畜牵到架子里,把缰绳系在横梁上。横梁的前后还各有一条固定好的十来公分宽的皮带,分别从牲畜的前腿后侧和后腿前侧穿过,需用力勒紧。这时,虽然牲畜的蹄子并没有离开地面,但已经用不上力了。再烈性的牲畜,也不能乱踢了。铁匠师傅半蹲着,左手娴熟地抬起牲畜腿放到大腿上,或放到一个专用高木凳上(凳面绑有厚布);右手用钉锤先把旧马掌和钉子起掉,然后再用铲刀把蹄上的老茧齐刷刷地铲下一层,再把打的新掌放到蹄子的创面上。如果不妥帖,则要在不平整的蹄面上又割又切又磨,如果还不够平整,就用烧红的烙铁烫平,直到把蹄面修理、切割得平平整整,再把打的新铁掌用钉子钉牢。新铁掌呈马蹄形,大约有两厘米厚,一圈有数个等距离小孔。掌钉也不大,钉时靠近蹄子边,斜着钉,再用特制铁板一垫,这样钉出在马掌外的钉子尖自动弯回。之后,稍作修整,钉掌即告完成。

在铁匠炉干活很辛苦,每个人的脸和手都让烟熏黑了,铁渣经常会烫到脸和手。抡大锤、拉风箱是力气活,没有力气是吃不消的。当时在农村,虽然铁匠炉里的活累一点,但铁匠也是让普通农民羡慕的,好歹他们算“手艺人”,说媳妇容易。

如今,随着时代的进步、科技的发展,农村里所有生产工具和日用品都可以买到,铁匠炉也早已不复存在。

后来,我们村的铁匠李师傅全家六口都在村里落户,安排住在村东头的老油坊,归属第三居民组,他家两个儿子和两个姑娘还分别在村里上学、成家。工厂停办后,铁匠炉就搬到他们家。随着时间的推移,李金铭师傅和大儿子李天星已经去世,家里的铁匠炉子也不存在了。

铁匠炉子作为一种时代产物,虽已消失几十年,但人们不会忘记,当年铁匠炉那红红的火苗,曾经燃起多少人的希望;那铁锤敲打出来的音乐,振奋了多少人的心;那钢塑铁铸劳动者的倩影、英雄形象,鼓舞着多少人的斗志。

王惠民/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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