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区1号 发表于 2022-5-26 10:06:57

靳三涛:刻骨铭心的事会永远记在心里



那一年是1979年,农历羊年是我的本命年,我正好在村庙里,上五年级,安平的小女儿鹏鹤(遗腹子)也是在那一年出生的。那一月是农历七月,天气还没有变得老热,人们都在地里忙着补秋庄稼苗。

那一天是晴天,和平时的天没有什么两样,我总觉得不该有什么特别的事发生,可偏偏就在那一天发生了不该发生的事……

吃过早饭,我和往常一样赶紧上学,本来还指望有一会儿时间打打乒乓球,可走进校门时,我看见校园里站着好多人,大家眼圈都是红红的,有的人还在哭泣。人们围的圈中央放着一块门板,门板上躺着一个用白布盖着的人,平时很少来学校的村领导比划着在安排着什么。我看见大家眼睛里都是泪,也不敢多问一声。当有人开始准备给那人理发,打开白布的那一刻,我清楚地看到躺着的那个人是靳安平。眼泪一下子充满了我的眼眶,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怎么了?我使劲地看着他身上的一切,有一种生怕再也看不到了的感觉。他的脸上还是胡子拉碴,但依旧是那么和善,只是眼睛紧紧地闭上了;衣服和裤管上满是土,脚上穿着已经发白了的黄胶鞋……我觉得他就是睡着了,因为在我心中他永远都是在赶时间小跑步,永远都是不知道累地跑着,我多么希望他真的就是睡着了。多少年来,那一刻、那个场面永远定格在我的记忆里……

安平遗体出殡的那一天,村里来送行的人挤满了我们的门前西街。现在想想,当时不知道我怎么糊里糊涂也在送行的队伍中,那一天学校肯定没有放假,可我清楚地记得我的老师和我的同学都在,并且我的老师一边哭着一边还在帮忙。

当安平的灵柩放在马路中间时,哭声已经把一切都淹没了。

几个花白胡须的老人一边拍着安平的灵柩,一边号啕大哭。

“好好的人,怎么说走就走了……”

“小靳,多好的娃,前几天你还说去我家给我安电呢!怎么就这样走了……”

“好人啊!老天怎么就不睁眼?”

……

本来该九点起灵的时间一推再推就是起不了灵。

老支书马景寿扯着嗓子大喊:大家都不要哭了,让……让……小靳安安地走吧!可他却又哽咽起来了……

当送葬的队伍经过西胡同时,整个胡同里都是人……

这个场面从我记事起在我们村是第一次。



靳安平是我村第三任电工,他是1973年前后接任的。我村是1970年12月27日通的电,那一天虽然只亮了一盏灯,但在我村却有划时代的意义,老百姓欢呼雀跃,盼望着电能给自己的生活带来变化。

上庄村地广人稀、地貌复杂,是“三原夹两沟”地貌,十四个生产队二十多个自然庄要想达到户户通电,难度可想而知。老百姓迫切要求家里通电,公社领导要求力争户户通电,上庄村又是当时县里的示范村,村里的架电工作千头万绪而又无头绪。当时的电工当了老师(因小学缺老师),就是在这个背景下,靳安平被老支书马景寿“钦点”成了村里的第三任电工。

靳安平脚勤手快,为人低调、精明能干,不管是村里的事还是老百姓个人的事,他都是有求必应,老百姓都很待见他。上一分钟,他还在村南头南源庄,可没几分钟,有人已经在村西北的六花原见到了他。老百姓都说:小靳就是个铁人,永远都不知道累,活像一只兔子。若干年后,我才知道“动若脱兔”就是形容安平这号人的。

靳安平出任我村电工后,我村架电工作起色很大,多次受到县电业局嘉奖,他个人连年被评为先进个人。由于我家和他家是前后院邻居,我经常能看到有身背安电工具、戴着安全帽的其他村电工在他家吃住,有时一住就是半个多月。当时听说县电业局领导看中了安平,要借调他到县电业局工作,一是村里不让走,二是他本人也不太愿意,所以这件事也就没有弄成。若干年后,我走访了一个当时的电业局领导,他说这件事是真的,当时电业局领导还和安平谈了话,也打消了他的顾虑,如果不是安平出了意外事故的话,电业局可能就把他调到县局里了。

安平在任时,我村做到了庄庄通电,百分之八十住家户通了电,也完成了水库水电灌浇地,小麦、玉米亩产基本上翻了倍,老百姓的幸福指数明显提高了。这些成绩的取得,靳安平居功至伟。所有的一切,老百姓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他也成了当时村民们最信得过的人。

靳安平是因公触电牺牲的。那个年代,“电能打死人”多数人是不信的,也包括年少无知的我。我记得有一次在家里听说安平触电从低压杆上摔了下来,幸亏地下是刚犁过的地。我和奶奶去看他时,他躺在床上脸煞白煞白的,不过精神头还好。看见我和奶奶过来,他急忙坐起来说没事。第二天下午,他又照常背着工具箱上班了。这次安平触电我一直幻想和上一次差不多,后来才知道这次是撞的是高压线。

安平的牺牲对于他的家庭和全村都是不可估量的损失。可即使再难,日子还是要过的,以后很长时间,安平都一直是村里人议论的话题。当我学了毛主席的《为人民服务》后,我渐渐懂得了,后来的人把烈士的精神发扬光大就是对烈士最好的纪念。我渐渐地认为安平的牺牲在上庄百姓的心中比泰山还重,他永远活在上庄老百姓的心中!

以后很多个日子,我总觉得在村里某个地方又碰到了安平,他还是那么忙碌,都没时间和我打声招呼……



我和安平的同学马益壮老哥交流时,马哥说安平在学校平时爱打篮球,人很聪明却很低调,尤其是入团这件事,他总说自己不够格,每一次班里给他名额他总是让给了别人。马哥说当时总觉得有些蹊跷,可也没好意思去问安平。

当我把安平的身世与马哥交流后,马哥感到惊讶,他连连感叹:亏了安平伙计了!

安平的身世,我也是在他牺牲后才知道的。

安平出殡时,我看见大门口有一位老人时不时擦着眼泪。老人和安平长得很像,他看起来心里很着急可又探探索索不敢到安平的棺材前,一会背过身擦擦眼泪,一会又赶紧转过来再看一眼……我看得出老人是一种撕心裂肺的心疼。

我听到村里有老人说,那个人就是安平的亲爸。

因为安平儿子小鹏姊妹几个要上学,地里活还要干,从此,安平亲爸来我村次数就多了,有时候早上我们在大门口一块吃饭,老人还开诚布公地讲他过去的故事。从老人的故事里,我终于知道了安平为什么在学校不去主动入团,为什么电业局借调他时,他总是一而再再而三推托了。

安平的生父姓卫,抗日战争时期就是国民党正规军的营长,正牌军校毕业,多次参加对日作战。日本投降时,他带一个连的队伍从郑州押送一火车日本俘虏要送往连云港,大冬天,日本兵都是穿着一件单装,哆哆嗦嗦看着就可怜。那些日本兵一连几天没喝到水了,在徐州车站,他们请求喝水。安平他爸当时是列车上的最高指挥官,看着这些人实在可怜,就让火车司机把火车上的水放一些。但火车司机是东北人,恨透了日本人,死活不让,他急得没办法,打了火车司机七棍,司机才答应给每节车皮上放一桶水……

老人对抗日是有功的,后来因为别人的事受到牵连,被划成“历史不清”人员。他每次给我们讲述这些事,总是老泪纵横感叹道:孩子们也因他受牵连。

但安平却是以积极乐观的心态热情地对待村里的每一个人和每一件事,工作兢兢业业,稍有空闲也不忘操持家务、教导子女,希望他们好好学习,将来能出人头地!



我和小卫、小鹏家是前后院,都是从大楼门里进去,村里人统称我们几家为“西街靳家”。从辈分上说,我的辈分最高,小时候在一块玩,我有时候“欺负”小鹏,小鹏的奶奶总笑着说我是“帽上顶的爷爷”值不起。直到长大后,我才知道“帽上顶的爷爷”是怎么一回事,可这也丝毫没有影响到我们几家的亲情。

我的父亲和小卫的父亲都是教学的,一个礼拜才能回一次家,有时候,家里有一些重体力活,尤其是队里分粮食的事,就靠安平一个人了。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安平帮我们几家分粮这件事,我一辈子也不会忘!

由于父亲是教师,队里的工分自然少,所以队里分粮的时候,我们家缺少劳力往回运,自然少不了受别人的白眼。我们几家就一直在等安平回来,因安平村里的事多,回来时场里就剩我们几家了。运完我和小卫家的粮,最后才是他家。这样的事从我记事起就是这样,可能一直到他去世。

安平出公差多,回来时总会带好多好吃的东西,有小鹏的,自然也有我和小卫的,我们小时候在门前晒太阳时总爱问小鹏:你爸今天又去哪了?我们现在回老家看到大门口楼门下那几块石板时,仍会朝村口看几眼……

我姐姐1978年考上了稷山师范,准备上学的前几天,姐姐发了愁:一是从来就没有出过远门,二是熬煎早早起来到柏沟打车没有人送,她可能觉得我们家麻烦安平的事太多了。我记得姐姐走的前一天,安平匆匆忙忙到我们家对我妈说,忙得都差一点把这大事忘了,明天早上他去送。第二天,他把姐姐送到柏沟(先前乡政府所在地)打上车,回来又给我妈回了话。姐姐现在说起这件事,还是不忘安平的好,总唠叨说一点没有报答人家,好人就匆匆地走了,真遗憾!姐姐对待小鹏、鹏慧、鹏鹤兄妹就像自己的孩子一样,时常关心小鹏的进步和鹏慧、鹏鹤的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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