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高歌:白甜核 黄甜核
老家麦子成熟的季节也是舅舅村里的杏快熟的季节。麦子收得差不多了,杏也就该熟了。那时去舅舅家吃杏就成了每年的惯例,那日子像是过节,那种快乐成了童年时代弥足珍贵的记忆。舅舅家在孤山脚下的一个小山村,离我们村有五里地。村子西边、北边都靠着山,东边是一条沟,山脚下长满了杏树,山沟里也长满了杏树,整个村子都被漫山遍野的杏树包围着。杏花盛开的时节,在离村子一二里的地方都能够闻到浓浓的杏花香。而从远处望去,红白相间的杏花弥漫整个村庄,到处是花的世界、花的海洋。到了杏子成熟的季节,红的、黄的、白的各种颜色的杏挂满树梢,压低了树枝,鲜艳的果实与浓绿的树叶相映成趣,这成了这个小山庄四季中最诱人、最亮丽的一道风景。
那时候的农村不像现在,村子里各种果树都很稀有,只有在依山傍沟的山村里才有比较大面积的果树园子。我们周围的村子里,除了舅舅家所在的村子有杏树外,别的村儿都没有,因此每年杏成熟的时候,妈妈带着我们到舅舅家吃杏就成了最幸福的事情。
舅舅家里有姥姥、妗子和表弟。舅舅那时是矿机厂的工人,远在省城,很少回家。我到了舅舅家,姥姥常常会说,这“贼娃”又来了啊,“贼娃”本来是亲昵的称呼,可有一次我还是当真了,我说我又没有偷你家的东西,怎么就成贼了啊?弄得姥姥、妗子哄了我好半天。舅舅家邻居住着一个叫巧巧的哑巴,有时会来舅舅家串门,我记得那时候经常遇到她。巧巧个子很矮,见我们来了,大概是稀奇吧,总想说点什么,可说了什么,我却从来不知道,而且我还有点怕她。妗子说,她见你来了稀奇的,不要怕。妗子在村里是有名的贤惠媳妇,品行善良,孝顺老人,疼爱孩子,对我们这些外甥也特别好。直到后来我都到外地上学了,每次去舅舅家的时候,妗子总要给我带一些准备好的杏仁、杏丸等好吃的东西。这是她专门为我们准备的礼物。
舅舅、妗子没有自己亲生的孩子,表弟实际上是我的二弟,从小便过继给舅舅家顶门的。后来大姨家的四表妹也过继给了舅舅家,这样一来,舅舅家就有了一个男孩、一个女孩。我家后来又有了三弟、四弟,大姨家则是表姐妹四个,这样每家一个孩子过继之后,我家还有三个小子,大姨家还有三个丫头。这些事情只有大人们知道,我小的时候也知道点,但并不确信。过继过去的表弟、表妹那时当然也不知道了。表妹小的时候还给人说,大姑家三个女孩,二姑家三个男孩,她家正好,一个男孩、一个女孩。
那时候,杏树都是生产队里的,杏快要成熟的时候,队里会按家里人口,像分口粮一样,把杏树分给每一家。我每次到舅舅家,妗子都会领着我到分给家里的每棵树下看看,哪棵树上的杏子熟了,哪棵树上的杏是甜核,哪棵是苦核,看得多了,我们一眼就能看出杏子是苦核还是甜核的。
孩子们大都喜欢吃甜核的杏,一是甜核的杏一般味道爽口,二是吃了杏肉还可以马上就吃杏仁。甜核的杏也分黄甜核、白甜核,黄甜核杏的外表和杏肉都是金黄颜色,白甜核的杏表皮和杏肉则是红白相间,颜色最鲜艳,味道也最清丽,口感最好。但白甜核杏成熟的时间较晚,不像打时杏成熟得那么早00,也不像鸡蛋杏的个儿那么大,它之所以在所有品种的杏中成为上上之选,完全是口感绝佳的缘故。后来有缘读傅山的诗,其中有“佳杏故迟熟”的句子,心里想着傅山所说的“佳杏”或许正是白甜核杏吧。
小时候,在舅舅家住的时候多,舅舅家左邻右舍年龄相仿的孩子都常在一起玩。尤其是杏熟的时节,我们会和这些孩子分享绝佳的美味。当然也有许多时候,会和一些调皮捣蛋的孩子一起找最好的杏树去偷吃杏,偶尔被杏树的主人逮着了,也会挨上一顿训,但这些教训从来没有减低我们偷杏的乐趣。
舅舅村里和我最要好的一个孩子叫若敏,与我同岁,生日比我大点。若敏手很巧,但他的淘气在村子里是出了名的。听妗子说,若敏曾经在家里大人出门的时候,一个人偷偷地在红薯窖里炸油糕,那时他也不过八九岁的样子。我没有吃过他偷偷炸的油糕,但却偷偷吃过他从家里偷出来的香烟,就我们两人,一包烟,一盒火柴,蹲在村边地头吃烟,一根接一根,大概每人都吃了三四根吧,吃得都有点想吐了。但那次还是结结实实地做了一次男人,那也是十来岁时的往事。农村可以玩的东西不多,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常用一些旧书叠成**,或者用后半年的高粱秆编成玩具眼镜,再用玉米的缨子粘到下巴上当胡须,充当一次“爷爷”。
后来,又到了一年夏天,也是杏熟的时候,我正待在家里呢,若敏带了一网兜的杏给我送过来了。他提的网兜上面盖了几片杏树叶子,是怕强烈的阳光蒸发了鲜杏的水分,网兜里面的杏都是村里最好的白甜核杏,白里透着红,鲜艳欲滴,我很高兴。这次离见到若敏也有好几年了,忽然得见,那种亲切感又激涌出来。直到多年以后,我看到杏,还会想起若敏给我带的那兜杏,这成了我少年时代珍藏的画面之一。
我上中学后,去舅舅家的机会少了,若敏也离开了村里,到了运城。这样一来,我们见面的机会就少了。但每次去舅舅家,我都会打听若敏的事情。妗子说,若敏捣蛋得很,在运城常和别人打架,而且是打群架,他爸也管不了。我上了大学后,若敏都已经在运城工作了。那时没有电话,想联系很不容易,尽管我去舅舅家的时候常常会打听若敏的地址,但妗子和表弟都只知道他是在运城,具体地址却不清楚,这样又是好长时间没有见过面。后来终于有了若敏在运城的地址,我上学要过运城时到他家的家属院找到了他。他请我下馆子,我又在他家住了一宿,第二天他还给我买了去太原的车票。
前些年回老家的时候,在运城又见了若敏,他身材和年轻时几乎没有变化,很精干,腰板挺直。他们两口子开了个小餐馆,我问他生意好不好,他说还行,又说,不像你们轻松,还是念书好啊。言语间,我好像感觉有点像鲁迅见了闰土的味道。但我不是鲁迅,若敏也不是闰土。
在嘈杂的都市度日,纷乱和嘈杂搅扰着生活的情趣,岁月的流波也在冲刷着对往事的记忆,但真情呢,会随着岁月的流逝而被遗忘吗?
白甜核,黄甜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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