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区1号 发表于 2022-5-30 10:17:08

柳宗元思报国恩,独惟文章

在柳宗元那里,文章绝非等闲物事。与韩愈一起领导了唐代古文运动,并身体力行,以那么多典范名篇为世文立下楷模,“天才绝伦,文章卓伟,一时辈行,咸推仰之。”(《唐才子论》)柳宗元作为唐宋散文八大家之一,实至而名归。柳宗元是把文章看作经国大业的。

在朝为官,同时为文,柳宗元无疑属于忠臣雅士之列。柳宗元曾效周朝大雅小雅之体,撰写过平淮夷雅二篇,他还取魏晋歌功德义,写过唐铙歌鼓吹曲十二篇。这些诗作,都属于“歌功颂德”之类。柳宗元并非“奉和”,也非“应制”,他是自愿创作的,不是那种不情愿的应景之作。在《奉平淮夷雅表》中,柳宗元自述他作此的缘起:“思报国恩,独惟文章。伏见周宣王时称中兴,其道彰大,于后罕及。然征于诗大小雅,其选徒出狩,则车攻、吉日,命官分土,则嵩高、韩奕、烝人,南征北伐,则六月、采芑,平淮夷,则江汉、常武。此无他,以雅故也。”柳宗元是把雅颂的地位推崇到无与伦比了。这样推崇诗的地位、雅的地位,无论如何,总比以野蛮粗俗为尚不知要好出了多少倍。柳宗元即便是在为皇家“歌功颂德”,也有了某些可以原谅的理由。

可惜皇家往往并不会体恤臣子的拳拳忠心。贞元十九年,柳宗元为监察御史里行。时王叔文、韦执谊用事,欣赏柳宗元,擢拔其为尚书礼部员外郎。王叔文事败,柳宗元即被贬为永州司马。“中为吏役牵,十祀空悁劳。”(《游南亭夜还叙志七十韵》)柳宗元的赤诚忠悫,原来都是空劳牵挂,并不能拯救他的命运于危难。“去国魂已远,怀人泪空垂。”(《南石间中题》)“孤臣泪已尽,虚作断肠声。”(《入黄溪闻猿》)“贮愁听夜雨,隔泪数残葩。”(《同刘二十八院长述旧言怀感时书事奉寄澧州张员外使君五十二韵之作因其韵增至八十通赠二君子》)这些泣泪不尽的诗句,表达了贬谪去京的柳宗元凄苦的情怀。柳宗元的确不像后世的苏东坡,他想不开,也放不下,他只能陷入悲凉的情境中,一再咏叹。“海畔尖山似剑铓,秋来处处割愁肠。若为化得身千亿,散上峰头望故乡。”(《与浩初上人同看山寄京华亲故》)谪于偏远的柳宗元思乡心切,他并不完全像他的《永州八记》名文中写的那样每天恣情山水。他内心的苦楚哪里是永州的一丘一潭能够化解的呢?

柳宗元对他身处的那个朝代还是寄予了希望的。李唐王朝进入中唐之后,虽然也出现过“中兴”之象,但到底是走下坡路了。柳宗元在《平准夷雅表》中提及“周宣王时称中兴”,显然是有比附之意,希望他所处的中唐时的“中兴”能够与周朝的中兴相比。他的《贞符》诗序是一篇典型的“柳文”大作,不是寻常小序。他在此序中叙贞符源流,称“推古瑞物以配受命,其言类淫巫瞽史,诳乱后代,不足以知圣人立极之本,显至德,扬大功,甚失厥趣。臣为尚书郎时,尝著贞符,言唐家正德受命于生人之意,累积厚久,宜享无极之义”。柳宗元的用意很明确:假古瑞物以配受命乃无稽之谈,受命于生人之意,才不是欺人诳世。柳宗元不把李唐王朝说成为“受命于天”,而是“受命于人”,其用意是进步的,值得肯定。

柳宗元自己看得很清楚,造成他厄运的,并不全是皇家。他在《与杨诲之书》中自述道:“吾年十七,求进士,四年乃得举。二十四求博学宏词科,二年乃得仕。及为蓝田尉,走谒于大官堂下,与卒伍无别。益学老子和其光,同其尘,虽自以为得,然已得号为轻薄人矣。及为御史郎官,自以登朝廷,利害益大,虽戒砺切切,然卒不免为连累废逐。”有一些天才人物,天生是不适合考试的,但除了科举取士又别无他路。像李白那样,不应科举,经人举荐而得到皇帝赏识,毕竟罕见。

柳宗元进士之后,进入官场,他虽然学老子和光同尘,但仍然被视为轻薄之人。这就要从人性之恶那里寻找原因了。“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好多情况下,和光同尘是没有用的,优秀人物的杰出品质卓异才华会有掩不住的光芒,在暗处闪烁,偶尔一闪,也会令凡庸之辈不能容忍,不摧之不折之,于心不甘。

离开了柳宗元的身世遭际,孤立地看他的名诗《江雪》,“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会觉得诗的主旨是写了一种遗世独立的孤傲姿态,类似于当下一些人一再自许的“孤独”。可是,联系到柳宗元一再遭贬远谪僻远的遭逢,才会感觉到诗中透出的那种彻骨的寒气,寂灭的凄清。当然了,“芳意不可传,丹心徒自渥。”(《自衡阳移桂十余本植零陵所住精舍》)知音难求,也只好孤芳自赏了。

天下之大,有几人能够体察谪居僻地的柳宗元难言的苦心呢?“揽衣中夜起,感物涕盈襟。微霜众所践,谁念岁寒心。”(《感遇二首》)柳宗元不自哀自怜,又能如何?“君不见南山栋梁益稀少,爱材养育谁复论。”“盛时一去贵反贱,桃笙葵扇安可当。”(《行路难三首》)由人而己,由物及人,柳宗元反复慨叹的,是他、是与他同类的人不幸的命运。这一切,具体化到了零陵的早春,早春的物候和感怀,“问春从此去,几日到秦原。凭寄还乡梦,殷勤入故园。”柳宗元的故园,不是他的出生之地河东,而是长安,他为之效力为之尽忠的王朝京都。他像先他而去的李白、杜甫一样,长安始终是他们的午夜梦回之地。

(《烟台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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