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眼泪_梁冬
父亲走得很突然,我没有见上最后一面。他也没有留下遗像,每每想起来只有回忆了。父亲去世得早,那年他才六十岁。那时不像现在交通、网络发达,当我赶回家时,父亲早已下葬。母亲说:“你爸临走放不下心,说没有见到小儿子!”当时,我泪如泉涌。父亲的一生是磨难的一生。父亲早年与村人结伴到潼关熬相公。一次,他正与家人吃饭,不料,一颗**打穿了他的手,吓得他赶紧逃生。后来,他跑到一个小镇,以经营茶馆为生。父亲说他有一个梦想,其实那个梦想很简单、朴实,就是盼生活一天天好起来,唯愿孩子们成人、成才。家中兄妹六个,我最小,因此他最看重、最在乎,对我寄予厚望。
在我的印象中,父亲不苟言笑,我很少看到他的笑容。他为人刻板,但很精细。他一生坚守着一个信念:对生活充满信心。在那些艰苦的岁月,我们欢天喜地、无忧无虑,不知大人的苦处,更不知年关就是穷人的难关,到了腊月,我们孩子只盼着过年,想着穿新衣、吃白馍。有一年除夕夜,我想明天我该穿新衣了。睡觉前还不见新衣的影子,第二天一起来,一件新衣放在了我的眼前。我穿上一试,原来是拆洗了的旧棉衣。知道姊妹多,家里也穷,我没有吭声,穿着那件棉衣上街与伙伴一起玩耍。
大年初一,伙伴们拿着雪白的馍炫耀地吃着,而我却拿着一块窝窝头,怕见人似的藏着、掖着。回到家,我哭着对妈妈说:“怎么不给我们蒸白馍!”这不经意的一句话,被坐在凳子上的父亲听到了。父亲听到我的哭声,思索了片刻、默默地出去了。
父亲那时在村里的磨坊给人磨面,一腊月要磨几千斤小麦。那时白面少,有人提醒他可以给家里拿点白面,但父亲从来没有这样做。他认为那是偷鸡摸狗、大逆不道的事。当时,我不知道父亲干啥去了。过了一会儿,父亲拿回来一小袋面,对母亲说:“给孩子们蒸几个白馍吧!”事后我们才知道,这白面是从邻居家借的。这件事很快在村中传开,有人说:“你给村民磨白面,春节连一锅白馍也吃不上。”父亲当着我们的面说:“做人要老实、厚道,办事要清白、干净。这是祖辈给我们立下的家规家训。”多少年过去了,他的话还深深刻在我的脑海,激励着我做人、办事。
父亲只上过几年私塾,但他聪颖好学,是乡里少有的文化人。他开的茶馆只能维持生计,但他却好善乐施。逢年过节、谁家过红白喜事,他都去帮人家写对联。
上初中时,我知道家里没有钱,就向邻居借,人家对我说:“叫你家大人来,你借了钱,我找谁要去?”回到家,父亲看到我一脸茫然无助的神情,问:“是不是出去借钱了?”我的眼泪唰地掉了下来。父亲看到我委屈的表情,我也看到父亲眼里噙着泪花。我知道父亲是一个感情不易外露的汉子,四五元钱的学费竟把他难住了。那时穷,父母没有多少物质的东西给予我们,给我们的只有一种真挚的、淳朴的爱。每每想起来,它竟成了我的一种精神财富,尤其是父亲的眼泪,成了一串串无价的珠宝。
如今我们过上了好日子,父亲却永远地沉睡了,但他的音容笑貌早已印在我的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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