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冬天,毕生铭记 _李民龙
1971年1月,在幸运之神的眷顾下,我来到芮城中学高17班读书,幸遇班主任兼英语老师陈效曾先生。先生家在农村,衣着整洁朴素,性格刚直真诚,总有一种令人敬爱的亲和力。先生对学生的大爱,不仅体现在教书育人上,也体现在生活方面。尽管先生家上有老人要孝敬,下有几个孩子要养育,生活上并不富裕,但他仍会为困难学生提供尽可能的帮助。我就是受惠学生之一。
我家在农村,少年丧父,家寒没钱上灶,只能从家里背着馍和咸菜上学。吃饭时,啃着凉馍,就着母亲腌制的咸菜,喝些白开水,填饱肚子就行。春夏秋季都好过,就是冬天太难熬。1971年末的冬天格外冷,凛冽的寒流使挂在教室后边馍袋里的馍馍都结了冰凌碴子。一到吃饭时,我就发愁,不得不挤到教室后边的火炉上烘烤,一边烤,一边一层层剥着吃。
一个周一的晌午,课间活动后回到教室,准备吃晌午饭,我到教室后边取馍,抬头一看,馍袋子不见了,墙上只有一个挂馍袋的钉子。我想是哪位同学的恶作剧,就一边问,一边翻找。一位同学见我有些急,便告诉我,是陈老师把我的馍袋子提走了,并留下话让我去先生家里取。我当时有点蒙,便犹犹豫豫地向先生家走去。
先生所谓的家,其实也就是一间很简陋、很普通的教师办公兼宿舍两用房间。进门右侧靠窗放着一张带抽屉一头沉的办公桌,桌前放一把简式靠背木椅子;椅子侧后,对着门的墙根,生着一个带烟囱的火炉;挨着火炉边,放着一张既可当饭桌,又可放案板的小低桌;屋子中间右侧靠墙放一上层带玻璃柜门、下层带木门放书籍和衣物的两用立式柜;柜子后边置一张加上木板改造后、稍宽一点的双人床;床周边的墙用旧报纸裱着护围,整个床上用品简朴却整洁。紧挨着床、在房间顶头左侧的墙角,用干垒的砖架起一个储衣箱。整个房间设施虽简陋,而空间利用却很充分,一切也井然有序,让人看着顺眼、舒心。
我来到陈老师家门口,正要掀帘喊“报告”时,陈老师就已掀开厚厚的棉门帘,开口就是“我一听就是你,快进来”。“民龙来啦,快进来!”正在煮饺子的师母也在招呼我进屋。一进门,满屋飘散着热气腾腾的浓浓的饭菜香味,让人顿生一种温馨的家的感觉。先我一步到的是家寒的X同学,紧跟着又来了一位同我一样未上灶的Y同学。拉开摆满饭菜的小桌,在木制小板凳上落座后,陈老师开口说道:“冬天农闲啦,你师母来学校住一段,有人做饭啦!从今天开始,你们就把这儿当成家,到吃饭的时候就来。虽然是家常便饭,但起码吃着热乎……”他说着,师母便把煮好的饺子端上了桌。“今天算是开火,吃顿饺子。以后,你师母做什么,咱就吃什么……”陈老师接着说道。“来,吃吧!趁热吃吧!”师母催着大家动筷子。当香喷喷的饺子入口,对于很少吃肉的穷学生来说,那种馋人的香味,确实铭心难忘!
自从在先生家上了蹭饭灶,每天一到吃饭时,先生的斗室都会显得更加热闹、温馨。偶尔还会增添一两位蹭饭者,屋子就更显满满当当,不禁让人想起刘禹锡的《陋室铭》:“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斯是陋室,唯吾德馨……”陈老师正是这样一位节操高洁、安贫乐道、德才兼备的先生。
陈老师是芮城陌南镇柳湾黄河岸畔的枣树巷村人,世代种庄稼、摆渡船。1958年,先生靠汗水加天分考上了山西大学外语系英语专业。1962年大学毕业后,出于对故土的眷恋,怀着敬老的孝心,他放弃了留省城太原和专署临汾的机会,回到了生他养他的黄河岸畔,来到芮城中学当了英语教师,后又与勤劳、美丽的卢氏结为终身伴侣。先生家距县城五十多里路,为了关照老人、妻子和儿女,每当节假日,先生都会风雨无阻地骑着自行车,丈量着这往返百里的“征途”。晴天还好说,一旦遇到雨天,就得穿着雨衣,扛着自行车,踏着泥泞,爬行十余里坡路,直到上了公路,再骑自行车赶往学校。无论遇到什么困难,他都从未耽误过学生一节课。一个秋雨绵绵的星期日傍晚,我刚到校,恰遇满身泥巴雨水的陈老师。有老师惊愕地问:“效曾,你不要命啦!下这么大雨,你怎么从坡下上来的?”陈老师爽朗一笑,拍拍满是泥巴的自行车说道:“上坡泥路它骑我,到公路上我骑它,这不就来啦。”先生总是那样质朴、乐观和幽默……
先生在芮中任教十六年,后在陌南中学任教二十年,多年担任英语教研组负责人。他博览群书,孜孜不倦地学习新知识、搞翻译,撰写教学经验文章,曾在国家和地方性英语报刊上发表过数十篇关于英语教学的经验文章或论文,还与校友高正心等人合编了《英语动词搭配词典》。他所追求的汉英双语同风雅的教学风格,更是深得学生及同行的肯定。
1977年,英语被纳入高考学科,由先生教授的陌南中学英语单科成绩荣膺运城地区榜首,一时间,南京、上海、武汉、青海等地同行纷纷联络造访陌中,向先生请教。多年来,省、市、县每年举办的英语教学研讨会,先生总是担任主讲,介绍经验。
先生从教几十年,受教于先生的学子数以万计,出类拔萃的比比皆是。然而,先生却依旧朴实像个农民,依旧保持着刚直、质朴、真诚与幽默。当有同事戏谑他的秃脑门时,他便摸着头诙谐地说:“这就是智慧之光!”
我高中毕业至今,半个多世纪过去了,但在先生家蹭饭灶的情景,却一直难以忘怀:早上的红豆小米粥、玉米糁子汤、红枣拌汤;晌午的蛋炒面、葱花面、臊子面、酱水连锅饭,时不时的馄饨、饺子、大米饭;每天被馏得又软又热乎的馍馍,以及师母做的炒菜、烩菜、凉拌菜,加上我们从家里带的腌韭菜、腌芥菜、腌萝卜、炒酱豆等,那可口的香味、那暖人的温馨、那开心的笑声,一直在心中萦绕。于是,滴水成冰的1971年寒冬,就成了镌刻在我记忆中最为难忘的暖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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