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区1号 发表于 2022-10-12 11:05:33

倒一碗父亲爱吃的面条,记张振基这个西安来的老人

    清明节,一个连接着历史和现实的日子。

    每一年的清明节,都有一个叫张阵基的老人,从西安城坐车来到中条山一片乱石滩里,与他从未见面的父亲相约,他含泪用枯树枝在地上划个圈,倒一碗父亲爱吃的面条,做他永远虔诚的祭奠。

    从四十岁到现在,整整三十年,每一年的清明节,他都准时而来,来与他牺牲在这片土地上的父亲相晤,他看不到父亲,他相信父亲一定能看到他,看他黑发壮年,看他白发盈颠,也听他声声呼唤,无语咛咽……年年岁岁,岁岁年年,不管刮风下雨,天塌地陷,他都要把真诚的惦念祭奉在这片土地,尽儿子的一片孝心 。
    每一年的清明节,老人祭奠完父亲,都要来到山脚下的尧王台上,俯瞰父亲和他战友用生命捍卫的这片土地。这片土地属运城盆地,与八百里秦川一脉相承,这里弥漫的战火早已消逝成人家屋里的袅袅炊烟,不断崛起的新屋瓦舍年年变换着他眼里的风景,他看着这些变化,心想是父亲和他战友的血沃饶了这片土地,才浇灌出这样的好风景。他遗憾始终找不到父亲的尸骨,只知道父亲当年带领他的三营三百多个战士逆袭西姚卫村里的日军总部时,全部遇难牺牲。

    村庄里的人奇怪老人的举动,这里没有一座坟茔。

    这里没有坟茔,在老人眼里这里处处是坟茔,深埋着父亲和他的战友。

    1996年的清明节,已经是六十多岁的张振基老人,又一次来到了西姚卫村南祭奠父亲和父亲的战友。这一天恰逢西姚卫修路,铲车挖土时挖出了一根根的白骨,是无数根的白骨,这些年轻人谁也不知道怎么会有这么多的白骨?这些往昔生龙活虎的生命,已经被我们脚下的黄土吮吸成了分不清身份的白骨,他们突兀的出现成了一个永久的谜团,这都是当年的什么人?年轻人眼里的疑问只是一闪而过。

    这天,来祭奠父亲的张振基老人踉踉仓仓走了过来,面对这三百多具白骨,他眼前蓦然看到的是戎装褴褛的父亲,看到父亲望着他慈祥地笑,看到无数的陕西愣娃们,用熟悉的家乡话,向他问好。他放声大哭,抚摩着这一根根的白骨他知道父亲已经和他的战友塑造成了同一副人的骨骼,谁也和谁分不清楚了,他不知道是自己的孝心感动了上苍,还是暝暝之中谁给他和父亲做了这次相见的巧安排?在他人生的暮年里,他终于见到父亲。

    也就在这位老人的恸哭声里,一段鲜为人知的历史毫无遮拦地袒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它又一次打开了我们伤痛的记忆……

    1938年8月16日,在中条山下的西姚卫村,发生了一场在中国历史上从没有记载过的战役,这次战役有效地牵制了日军渡河西攻,打破了日军西进南下的梦想,为保卫大西北,起到了重要的作用。1937年7月7日,卢沟桥事变后,日本侵略者长驱直入,他们提出了“欲占领中国,必先占领华北。欲先占领华北,必先占领山西。”日军占领了山西大部分的土地后,最南端的蒲州已是岌岌可危。蒲州自古是兵家之地,与秦川大地遥遥相望,守住了蒲州城也就守住了八百里秦川和西北的大片土地。

    参加这次战役的主力是西北军31军官兵。31军属杨虎城将军的17路军,这只部队以抗日、爱国著称。1938年8月上旬,国民军将领孙蔚如率31路军团,在陕西的大庆关渡河,开赴山西蒲州的抗日前线,军部驻永济的六营村,主阵地以永济为中心,右起尧王台,经东西姚卫,左接黄河岸,修筑工事,准备迎接日军。8月15日,日军二十师团在飞机的掩护下,分三路向永济阵地进攻,16日凌晨,日寇第二十师团七七联队,大约三千人,在飞机和装甲车的配合下,向尧王台西姚卫发动进攻,坚守阵地的教导团中校团副兼三营营长张希文,带领三营三百多名战士,和敌人展开了一天一夜的肉搏战,最后只剩下他和一个卫士。年轻的卫士要背他突围,已经身负重伤的张希文,肠子流了出来。张希文命令卫士突围出去,他用最后力量拿起冲锋枪,掩护了这位卫士,自己和他的三百多战士全部壮烈。

    一位叫杨发震的副团长,带领战士与日军展开巷道里的白刃战,在他连中数弹的危机关头,仍紧抱着一挺俄式机枪冲向日军。临终前,他蘸着自己的血在褴褛的白衬衣上写下了:“自愿战死沙场,万勿连累下属”的字迹。

    守卫着蒲州城的邓岗营长,是31路军团里有名的“虎将”,打起仗来素以不要命著称。他眼睁地看着战士们一个个倒在日军的炮火下,一口气扔出了三箱的手榴弹,在大队日军面前,最后他和三个战士站在蒲州城高大的鼓楼上,身上绑满了手榴弹,大喊着跳到了日军队伍里,那声震天憾地的爆炸和他们的呐喊如今仍旧回荡在许多老人的记忆里。
    ……
    这次战役,31军团牺牲了2000多名官兵。17日,日军占领了蒲州城,从此,蒲州城这块土地开始了她长达八年的蹂躏。

    张希文营长和他三营战士的尸骨尚能重见天日,剩余的一千七百多名战士的尸骨已经同属黄土,他们无名无姓默默地沉寂在深厚的黄土地,成了我们眼里永远的春花秋草。

    张阵基怎么也想不到,父亲和他战友的骨骼在黄土里埋葬了五十八年后,重新又见了天空和太阳。天空和太阳似乎和五十八年前没有什么区别,风依旧是从过去刮向了未来,大地依旧是葱绿而葳蕤。多少年来,他们默默地用他们年轻的生命固守着这片土地,他们的家人,他们的儿女,没有人知道他们是在天国还是在岛国?

    张阵基老人立即上书永济市人民政府,要求迁走父亲和这些战士的尸骨。永济市市长很快就做了答复,拨款九万元,在西姚卫所在的仁阳乡建立一座三营战士的抗日英雄纪念碑。

    2010年的初夏的这天,我们在永济市老促会副主任景耀先、王建业和冯占星同志的带领下,来到了西姚卫的烈士英雄纪念碑前,向英灵们献上我们迟到的祭奠。

    在老促会编写的一本革命老区书里,我知道了这样一位叫骆春霆的飞行员, 1938年3月7日,他奉命从西安机场起飞,到黄河对岸这片土地上轰炸日军营地,完成任务返航时,遭到了日军的袭击,飞机坠落在一条山谷里,一位飞行员身体烧焦,一位身负重伤,这位身负重伤的飞行员就是骆春霆。骆春霆当时爬出了机舱后,扶着旁边的一棵小树艰难地站了起来,面对逼侵过来的日军,他打尽枪里的最后一颗**,然后,咬舌自尽。日军亲眼目睹了他咬舌自尽的过程,他咬舌自尽后,仍一动不动地站在那棵小树下,坚强成了一座不朽的丰碑。这种气节连日本军人也深受感动,他们在一个普通的中国飞行员身上看到了来自人类本身的伟大,他们对天鸣枪以示致意。
    ……
    其实昨天的硝烟和鲜血,这片黄土始终没有忘记,它总在我们这页喧嚣的薄纸下时隐时现,固执地点缀和映衬着我们的生活,不时地提醒着我们,一个民族最不该忘记的是它的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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