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春天_薛世平
许多年前,我的家乡河津南午芹是有名的杏花之乡。广阔的原野里、田垄上,三五步就能看到一棵杏树。每到阳春三月,雪白的杏花在嫩绿的麦苗陪衬下,像一幅辽阔的水彩画。漫步其间,麦苗清香、杏花芬芳、蜜蜂嗡嗡,好一幅田园风光。除了杏树,家乡还有一种“乡树”,那就是柿子树。这种树一年种,百年收,树龄可达三百多年。它的叶片厚实,颜色深沉,树冠庞大展圆,果实火红。春季,它的嫩叶开始生长,苍劲婆娑的杆枝像一幅迎春版画;夏季,它在麦田里独树一帜,是最好的遮阳避雨巨伞;秋季,柿子采收后,叶子由绿变红,像江南的红枫,呈现出一派“霜叶红于二月花”的景观;冬季,当一片片叶子相继零落后,树枝高处无法采摘的柿子,好似一串串红灯笼,又像一树树巨大的红珊瑚,在萧瑟的寒风中凌霜傲立,令人惊叹!
听父亲讲,他小时候曾在老家村东的地里栽了两棵小小的柿树苗,幼苗长到二尺多高的时候进行了嫁接。后来父亲到外地求学、参加工作,再后来经历了抗日战争、解放战争,时过境迁,慢慢地就把这件事忘了。
上世纪六十年代,父亲从外地返乡,偶然想起这件事,就到故地寻觅。在老地方,他看到了奇迹!原来两棵细弱的小树已经变成了树干粗壮、树冠高大、枝繁叶茂的大柿子树。它们金鸡独立似地昂然挺立在地头,火红的柿子硕果累累,父亲不由得连声赞叹!小柿树旺盛的生命和延续力,给了父亲强烈的启示。他想,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如果当年多种一些树苗,家乡该是什么样子?
这个故事,我和二哥听过也就忘了,一度在农村生活的大哥却默默地记在心里。
从那以后,大哥决心按照父亲的心愿,把自家的每一寸土地利用好,让家乡的土地发挥更大的作用,让绿色覆盖我的故乡吕梁山脚。为了这个理想和期盼,上世纪七十年代初,大哥在老家二分地的土院里,种植了十几棵桃树、杏树和桐树;在自留地的田埂上,种植了上百棵白杨、榆树和柿子树,整天忙得不可开交。
大哥实在,他对那些树苗像对待亲生孩子一样,细心查看,精心护理。哪一棵树苗让淘气的小孩碰“伤”了,他就栽木棍、绑布绳,细心扶正,重点管护;哪一棵树没栽活,大哥唉声叹气,又重新栽一棵。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大哥的辛勤管理下,我家自留地里的树苗一排排,一年一个样,去年和人身高差不多,今年就丈把高了!尤其是我们老家的土院里,真正变成了一个花园,人人走过人人夸。
清明节,当我们回来时,仿佛进入了一个小小的生态植物园:年内新栽的泡桐和白杨比翼逞强,转眼间已经超过了房顶;粉红的桃花、雪白的杏花争芳斗艳,互不相让;婆娑的榆树像羞怯的女子,含娇吐翠;纵横纠葛的葡萄架下,各种小花散发着芬芳。在这小小的院子里,绿荫遍地,空气清新,叽叽喳喳的小鸟成为我们家的常客。灿烂的阳光巧妙地穿过树叶洒在老屋的房檐下,像碎金撒了一地,这里呈现出一幅乡间别墅的风光,也是孩子们的“百草园”。二哥曾在这里为母亲和孩子们拍了许多照片。
傍晚,我们弟兄几个带着子女,围坐在大哥和老母亲的身边。大家边歇息边谈论家常,其乐融融。小侄子手拿画板专心致志地看着树枝上山雀练写生,大侄子笑嘻嘻地问他大爸:“咱们家栽这么多树,将来干什么用呀!”
“用处大着呢!果木树来年结了果子,你们回来吃;杨树长大了,盖房子时做木椽;桐树呢,等我侄女长大结婚的时候,可以制作嫁妆箱了!”大哥的话让大家都笑了起来。
但是,有人认为在田埂上栽树影响庄稼生长,便把田埂上的树、地头上的树逐渐砍掉当了柴火。南午芹曾经是远近闻名的杏花之乡,在这里繁衍生长了几十年的一大片杏树几乎被砍伐殆尽,大田里星罗棋布的柿子树也所剩无几。过去山清水秀的村庄,几年间变成了一片只有庄稼、很少见树木的单调的村落。
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执着的大哥仍然把树木当成宝贝疙瘩,舍不得砍舍不得碰他的宝贝树。但是,你不舍得砍,就有人敢砍。除了相邻地的人家怕树影响他家的庄稼偷着砍伐外,有些人需要锨把、镢把,也偷着砍伐树。就这样,大哥花费了很大心血在田埂上栽的白杨树、榆树、柿子树,被陆续砍伐得七零八落。大哥每次从地里回家,总是摇头叹气,脸色铁青,心里非常难受。
更要命的是,当时的土地政策不稳定,说变就变。就在大哥田埂上所剩不多的树长了三四年的时候,生产队要将自留地重新划分。大哥本来在村东的自留地又变成别人的自留地。而移交自留地的首要条件是将地里的所有树木连根挖掉。没有办法,大哥只好流着眼泪,狠心将一棵棵尚未成材的杨树、榆树、柿子树砍掉。
为了挖那些根深蒂固的树根,大哥一个人忙不过来,我还跟着他整整挖了一个星期,那真是既流汗又流泪最让人痛苦的活啊!看着那些七股八叉的树根深深地钻入地里,似乎很不情愿与大地分离的状况,又有多少人能够理解树根与大地母亲的深情呢?当我们无奈地把斧头砍向那些自己亲手种植、精心管护并寄予厚望的树木时,当那些郁郁葱葱年轻的生命经历了多少狂风暴雨没有倒下,却在我们的斧头下霎时“身首分离”,并且被“斩草除根”时,大哥真的是心如刀绞啊……砍伐掉的树木和树根拉回来堆放在大哥老屋院子的南边,如今已变为一大堆枯柴。
改革开放后,党的富民政策不仅鼓励农民发展经济,发财致富,而且从生态平衡的角度出发,努力改善环境,积极退耕还林,使山川秀丽、天蓝地绿。
大哥做梦也不曾想到,三十多年后,他的绿色梦竟然实现了!
从上世纪九十年代,大哥就进城居住了,多年也没有回过家。为了让他看看家乡的巨变,今年春天,我专程陪同大哥回到家乡看看。
我们的小车所过之处,马路两边的大叶女贞、柏树、桐树参差有序,美丽的立体绿化林带从车窗外一一闪过。故乡的公路纵横交错,宽敞而平坦。过去那弯弯曲曲的泥泞小道和路上的自行车已不多见,往来如梭的是满载乘客的公交车和私家小轿车,故乡的村边也新盖了好几栋楼房。
如今,农村大路硬化,街头巷尾的垃圾几乎看不到了,院门口堆放的煤泥和柴草也不见了,老百姓做饭都用上了电磁炉,卫生间大多也安装了坐便器,村里的环境彻底改变了。
我们来到村北的地里,这是大哥当年出过力、流过汗,耕种过十几年的熟悉的土地。放眼望去,只见一片林海,满眼槐树在微风中沙沙作响,新芽绿叶正在悄悄地萌发。尽管这片熟悉的地里已经很难找到昔日的杏树,我们也看不到满眼的杏花,但周围是一片葱绿,生机盎然,满眼春风。昔日荒山秃岭、穷乡僻壤的旧面貌彻底变了,曾经风云一时、四处冒烟的小耐火窑也不见了!
原来,政府为了改造地方环境,在几年前就做了规划,关停一切以牺牲环境为代价的企业。村北到吕梁山前全部植树,大搞生态平衡,真正实现“人在景中,厂在林中”。
大哥边走边看,喜悦的脸上偶尔也流露出一些疑惑:“咱村的土地大都种了树,乡亲们吃什么呀?”
原来,退耕还林后,政府实行了“政府出钱租地,林业部门规划,实行市场运作,专业队伍栽植,乡村两级管护,最终百姓受益”的办法,每年每亩耕地给老百姓补贴450元。从老百姓收入上讲,比种庄稼合算,从长远利益看,换来的是整个地区的生态平衡和环境改善。如果说大哥当年搞的是“春色满园”的话,今天,我们看到的便是“遍地春光”!
绿染故乡春意浓,政策对头面貌变。在返回城里的路上,我特意绕了个大弯,想看看邻村的变化。但见公路边水泥砌筑的大渠里,滔滔的黄河之水通过提水工程沉沙后,已经引到农民的地里。沿路有不少老百姓在忙着春浇,也有的在盖新房,欢歌笑语声显示了社会主义农村新春的朝气,那一渠金波荡漾的春水,似乎在纵情欢唱:欢唱党的好政策,欢唱老百姓的好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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