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给我娶媳妇_杨振国
母亲临终前,因丢不下年幼的我,怎么也不咽最后一口气。直到我哥哥跪在跟前哭着说,不管有多难,他都要把我拉扯成人,一定要给我娶个媳妇,母亲才合上了眼,带着没有完成任务的极大遗憾,到另一个世界找我父亲检讨自己的过失去了。那一年,我十四岁,哥哥二十三岁。先前,我们家穷得一贫如洗,母亲去世后,日子更加难过了。哥哥那份民办教师每月十元的薪水,怎么也维持不了我们一家人的日常开销。无奈之下,哥哥每逢星期天都到村办砖厂帮人拉砖,挣点苦力钱贴补家用。
当时,我们家乡一带有订娃娃亲的习俗,像我这般大的孩子,家长们大都给他们“成双配对”,一个个小小年纪都是“有夫之妇”或“有妇之夫”了。眼看我还是光棍一条,哥哥急了,一有空就张罗着为我订亲,他走东家串西家,四处央求人给我介绍对象。哥哥以前性格内向、寡言少语。为了把我推销出去,他不得不改变自己的性格,厚着脸皮结结巴巴到处吹捧我,不厌其烦地给人们列举我的种种优点和长处,就像一个推销员喋喋不休介绍自己的商品一样。直至现在我还坚持认为,哥哥之所以现在有伶牙俐齿雄辩的口才和毫不脸红吹牛、说大话的毛病,完全是那时为拔高我的形象,养成的习惯使然和努力锻炼的结果。
哥哥是个文化人,他向别人夸起我的好来不像嫂子那样直白,他的话较为含蓄,常常似乎是在不经意间就达到了他的目的。
有一次,他这样夸我:“哎呀,你们大伙在这儿干吗?分玉米棒子啊,没法分?让我来试试吧……这下把我难住了。如果我弟弟在这儿的话,他一定有办法,这小东西脑袋瓜灵着哩!”
当电影《少林寺》热映时,哥哥便拐弯抹角地对人暗示说我有习武天赋。以至于相当一段时间,一些同龄伙伴同我打架前,不得不反复掂量掂量是否敢真正和我较量一番。
面对哥哥煞费苦心推崇我的言论,大多数人心知肚明,一本正经地点头附和。偏有个别人不买账,故意说我的不是,每当此时,哥哥便赤脸红脖、唾液四溅地为我辩解,就像一个虔诚的基督教徒无法容忍别人亵读了上帝一样。
一次,有人给我哥哥提了我的一些毛病,说我整天死气沉沉,一点也不活泼开朗等等。如果这些话是私下说的,哥哥完全可以接受。可这些话是在公众场合说的,哥哥便不能容忍了。为了挽回这些话对我造成的负面影响,他竟然指责提意见的人完全是吹毛求疵。他说我人小心大,整天头脑装着干大事的愿望,哪有时间和一些闲人嘻嘻哈哈、打打闹闹呢!沉默是金你懂不懂?最后他引用了“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来结束他的反驳。
我见哥哥太辛苦,就劝他暂时不要为我找对象的事操心,说我还小,等长大了再找不迟。哥哥说不能让人小瞧了咱没爹没娘的孩子,走到人前头要和人一样哩!现在不找个好女娃子占着,等好女娃子被人家挑完了,个个都有主了,剩下尽是些歪瓜裂枣可昨办?
在当时的情况下,没有一个家庭愿意同我家联姻。他们不会把自己的女儿送进“苦海”。有人说我连老人都没有,将来生个孩子没人照看。哥哥啪啪地拍着胸脯说:“老哥是父,老嫂是母。我们两口子会帮弟弟照看孩子的。”他还说:“没有老人也有好处,谁家女子只要当我家的媳妇,过门后没有公婆管制,立马就成了甩手掌柜了,这还不美?”
一天,他回家突然郑重宣布说,从今往后要给我开小灶、吃偏饭,原因是有个媒婆说我瘦不拉几的像只猴子。从此每过三五天,他都会让嫂子给我炒一个鸡蛋。我见哥嫂照啃窝头加咸菜,于心不忍,说什么也不吃这太“奢侈”的偏饭。哥哥便摆出一副凶巴巴的样子,逼着我把它吃完。在我单独享受美味的过程中,他偶尔会停止咀嚼,热切的目光迅速瞟一下我碗中的美食,喉结大幅度上下蠕动两三下,然后扭过头啧啧有声地吃他的窝头饭。等我不在饭桌旁时,他会把刚才盛鸡蛋菜的空碗拿过去,用手掰开的窝头在碗里蹭来蹭去,然后慢慢享受这些沾上油渍菜汁的窝头。每次那个菜碗总被哥哥用窝头蹭得精光铮亮。
自从给我吃偏饭后,哥哥三天两头带我上村供销社过磅称体重,眼见我体重仍维持原状,哥哥急得抓耳挠腮,不知该怎么办才好。看着他一副恨不得从他身上切一块肉加在我身上的模样,我羞愧得无地自容。我当时有一个非常强烈的愿望,就是要让自己像吹气球一样快速变成个大胖子,好让哥哥大大惊喜一番。
以后的几年中,无论是我读书还是回家务农,哥哥都没有放弃给我找媳妇的努力,然而一切只是他一厢情愿而已,直到我十七岁那一年,终于有媒人向我提亲,女方是陕西商南一名比我小两岁的小妹子。
哥哥起初不愿意,嘟嘟囔囔说外地女子不可靠啦,说话叽里呱啦难懂啦,回一次娘家路程远花费太多不划算等等。我不断点头附和着,也数落着种种不妙的结局。我们的话惹恼了媒人,他讥讽我们:“没人给你们提亲,你们像孙子一样到处求人,好不容易有人上门提亲了,你们倒装起了大爷!”他还不屑地对我们说:“错过了这村就没这店啦!你们不要,还有几家抢着要呢,货可抢手着哩!我就不信提上猪头还怕找不着庙门。”
见此情形,哥哥也一下子软了下来,急忙改变话语,反过来啰哩啰嗦讲了一大堆和外地女子结婚的好处。诸如外地女子彩礼少啦;娘家远,过门后不会动不动耍性子往娘家跑,也不方便把夫家的东西偷偷往娘家拿啦等等。我再一次急忙点头附和。总之哥哥说咋办我就咋办,我实在不愿违背他,伤他的心。
送走媒人后,哥哥背地里做了一番调查,当得知这山妹子模样好,人善良贤淑稳重后,高高兴兴地把这桩婚事订了。至此,哥哥才松了一口气。
光阴似箭,转眼就到了我结婚的年龄。那几年,经过我们一家人的辛勤劳动,总算还清了欠债,但仍没有足够的财力为我置办新房和结婚用具。不得已,我们只好把一间旧屋粉刷一新,权当我的新房。嫂嫂把她的一些结婚嫁妆送给我,权当是我妻子的嫁妆。
举行结婚仪式那天,我和我的山妹子幸福地微笑着,接受亲朋好友的祝福。当我和妻子美滋滋地携手步人洞房时,却望见主婚人——我的哥哥正独自望着墙上父母的遗像,边流泪,边喃喃地说着什么。我走过去,流着泪,紧紧地抱住了哥哥……
河津杨振国/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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