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雨淋湿的烟雾_袁省梅
刚进八月,雨就下个不停,淅淅沥沥,淅淅沥沥,从早下到晚,没完没了的样子。雨天是工地工人们休息的日子。工棚里,人们玩牌、扯闲话,说的最多的还是中秋节时工地食堂的饭。去年吃的是羊肉胡萝卜,前年也是。整只羊。二孬杀的。羊血接了两洋瓷盆哩。还是羊肉胡萝卜好吃。肉烂,汤香,加上胡萝卜,红红绿绿的一锅,呵,那个香。
“今年不知吃啥哩?吃啥也不如吃羊肉炖胡萝卜。一会儿吃饭问问二孬。”人们叽叽咯咯地说着中秋节的饭食,一团青烟忽悠悠地在工棚上缭绕,黑白青灰的烟雾在雨中慢慢地飘散,聚拢,
又飘散。二孬开始做饭了。
二孬是食堂大师傅,正在食堂里干得风生水起,炒菜,蒸馒头,饭好了,站食堂门口扯一嗓子——开饭!人们就踩着雨水,捏着碗,呼呼啦啦,拥到了食堂,看一眼大锅里又是水煮白菜,
没人伸碗打饭。
二孬搅一下菜,梆地敲一下锅沿,嘎嘎笑,“等着吧,中秋没几天了,到时保管改善。”
人们七嘴八舌地争着问二孬中秋节到底吃啥?说,还是吃羊肉胡萝卜吧。
二孬说,那要看人家应人的意思哩,人家是老板。
二孬看人们殷殷切切的眼睛,又说,咋说也要吃一顿肉,要吃肉,跑不了羊肉胡萝卜。
二孬心想,一个多月食堂都没见过肉渣渣了。
雨停了,工地上又热闹开了。二孬怕自己把日子记错了,掐来算去,明天就是十五。该准备十五的饭菜了,二十多号人哩,就他一双手,要杀羊,就是买现成杀好的,也得煮好半天哩。
二孬掏出手机,给应人打电话。应人已经好几天没来工地了。前几天下雨,工地上没法干活,应人一天一个电话,要二孬少开一顿饭,说不干活儿,还吃啥饭?二孬心想都是受苦人,少吃
一口都不行,还少吃一顿哩。二孬没说。二孬知道应人的脾气,说急了,会叫他卷铺盖滚蛋的。可中秋节不是小节,咋说也该让人吃上一顿羊肉胡萝卜吧?
二孬拨了应人的电话,问应人明个过节准备吃啥?
电话里应人反问二孬咋准备?说,这段老下雨老下雨,干不成活儿,拿不下钱,准备啥?一会儿应人又说,过节哩,咋说也得改善一下,一会儿我去买肉。
二孬撂下电话,就去刷锅洗案板了,从纸盒子里翻腾出尖刀、铁钩这些杀羊的器具,洗刷干净,紧跟着就捅开了炉子。二孬怕应人牵了羊来或者买了整只的羊,他却没准备好,耽误事情。
工地上的人看二孬围着围裙一上午忙得出出进进,看食堂的大炉子冒出了青烟,嘁嘁喳喳地说开了。这个说十五的饭二孬做开了。那个说,羊肉要炖好长时间哩。不知道谁问了句,是吃羊
肉胡萝卜不?就有几个人喝骂问话的,不吃羊肉胡萝卜吃啥?年年都吃羊肉胡萝卜哩。一个个都急火火的样子,好像人家一问,就问跑了他的羊肉胡萝卜,就抢走了他手上的碗,就端走他碗
里的羊肉胡萝卜了。
人们盯着食堂门口炉子上的青烟,热热闹闹地说了好一会儿。
炉里的火嘭嘭地燃烧开来,黑浓的烟雾成了青灰淡白了,锅里的水也开了一遍又一遍,二孬给锅里不知点了多少次水了,还等不着应人送肉来。
晌午饭照例是清水白菜,人们照例是就着去年的前年的或者是想象中的羊肉胡萝卜吃完饭。快要吃晚饭了,应人才来,嗵地把一个塑料袋子扔在案板上,又从车上搬下一包豆芽,一包白菜
胡萝卜,一包豆腐。二孬打开肉袋子,看见五六块拳头大的羊肉。
应人不理二孬的疑疑呆呆,要二孬给大家说,明天有个领导要来工地慰问大家,要求工地食堂科学安排饮食,不能大鱼大肉,让大家伙吃出毛病来。
二孬的眉眼间兀地生了一层黑沉,撇撇嘴,没说话。
中秋节这天,雨又开始下了。二孬把那五六块拳头大的羊肉洗净,切成细碎的丁,在油里一炸,嘭地一下,香味就在雨中漫漾开来,就顺着风随着雨雾扭扭哒哒地进了工棚。工棚里扯闲话
玩纸牌的人一下都停了下来,默了声,被香味牵扯着,头倏地扭向食堂门口的大片锅。看二孬在锅前舞弄着黑的铁锨,嘭嘭嚓嚓翻炒着,人人脸上都生起了欢喜和期待。
饭菜还没做好,应人打来电话,告诉二孬饭好了就开,说领导有事,不来了。
二孬心想我早知道的。可他没吱声,撂了电话,将一勺油撒到锅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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