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区1号 发表于 2022-11-8 10:25:47

老姑_王红英

   老姑是爷爷的亲妹妹,会剪纸,还会做花圈、纸扎,画满月虎褥子。

   老姑的剪纸带有天分,没有人教,自学成才。那时家里穷,太奶奶纺棉花织布,挣钱养家,老姑很小,但也得纺棉花。纺着纺着,她趁太奶不注意,转头拿起剪子,在纸上旋个花鸟。把棉花纺得一团糟,线头都找不到。被太奶发现后,气得打老姑,骂她不务正业。

   后来,她发现了一个好去处——茅房。拉屎撒尿,太奶管不住,老姑隔一会就要去茅房,蹲下去就不起来。村里茅房男女混用,只有一个。爷爷在外面着急上茅房,她在里面不出来。爷爷
敲茅房门,她才慢慢出来,身上沾着细碎的纸屑。一出茅房门,被太奶拉住,劈头盖脸地打骂:“死女子,就知道你躲在这里剪,有这功夫,还能纺二两线,你剪这能怎么,能当饭吃么,你不
要吃饭了,就吃你剪下这。”太奶还真做,罚老姑不得吃饭。看到妹妹被打,做哥哥的心疼。爷爷偷偷地送两个玉米面馍。劝老姑做些正经事,没想到老姑根本不领情,一边吃馍,一边说:“你
听咱嬷话就行,不要管我。”爷爷气得转身就走。

   老姑入了魔,一有空就在纸上剪,天上飞的、地上长的,只要过了她的眼,都能剪出来,老姑说:“那时候,迷了心,晚上眼睛一闭,白天看到的就能在脑子里画出来,怪么,都能记得
住。”老姑脑子这么好,每次挨打却记不住。

   她喜欢剪,村里慢慢传开,过年过节时,开始有人来家里,让她剪个“喜”字,她剪的“喜”字和别人不一样,别人剪的只独一个“喜”字,她突发奇想,在“喜”字周围再剪个枝叶,有鸟儿立在上
头。她还会讲花儿唱春,鸟儿闹喜这般词语,其实她一天学也没上,都是听来的。那些人拿回家,贴在窗上,引得邻居们争相来看。就这样,老姑剪纸的名气出去了。

   有一年,村南一家有了白事,急着找人做花圈、纸扎,可巧村里花圈铺锁着门,那人急得不行,有人想到我老姑,来我家问她会做不。爷爷赶紧推托,没承想老姑一口应承,爷爷搡着老姑
到屋里,说:“你敢应么?应人事小,误人事大,你只会剪,你啥时做过纸扎?”老姑甩开爷爷的手说:“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我早看过了,那些纸扎我都能画出来。误不了事”。说着,
走出门,去了那人家里,还真做成了纸扎。大家啧啧称奇:“这王家女子,还真手巧。”

   从那以后,老姑像是打通了任督二脉,在这一方面是无师自通。有家孩子满月,亲戚拿来老虎褥子,她在旁边看了看,回家也描了个老虎,一模一样。再以后,她也开始画满月褥子,我儿
子满月时,老姑在褥面上用墨笔画了五个老虎,一大四小,形态各异,可惜我给洗了,上面的墨画乱成一团,就像老姑手中的纺线,也不能做褥子了,只得扔掉。

   老姑手巧,却嘴碎,喜欢说道别人。老姑做完事,主家会拿出两瓶罐头或两个大馍或二斤点心,再加上五块钱谢礼,让老姑回去。老姑不要钱,说:“一个门口住的,哪能要钱,吃的我拿
回去,钱留下。”说得那家人也不好意思,可也不敢留她,都知她手一停,嘴就开始,说给老人糊的纸扎太少,老人穿得衣服太陈旧,褥子铺得薄……叨叨着让主家再多准备些老人行头。谁家
她都要说道说道,主家一边要找寻她,一边又怕她说出这些话来,想让她早点走。

   老姑到家后,回过神来,也生气。说:“再不管他家事,以后叫我,我都不去。这屋一家不是人。”可等这家又有了事,到家喊她一声。她下炕拿着剪刀跟着就走,把以前说的话早忘了。大
家都知道老姑刀子嘴豆腐心,也不和她见怪。

   太奶走时最放心不下她,觉得这剪纸糊不了口,担心老姑嫁出去,啥也不会做,夫家小看。爷爷打了包票,会照顾妹妹,太奶才撒手离去。爷爷去时,对老姑是放心的,她因这门子技艺,
竟不缺吃少穿,一年到头,村里红白喜事不断,老姑的技艺是大有展露的。

   爷爷去世后,她还来,说是走娘家。一个村里,她家住西头,我家在北头,离得也不大远。对她来说,却像是走了几十里路,主要是她缠了小脚,身体又胖,个子也高,远远看她走来,摇
摇晃晃,那双小脚几乎撑不起身子。走到我家大门口,不管有没有土,一屁股坐门墩上,“噢夫夫——噢夫夫——”长出两口气,歇半天,才又站起,双手胡乱拍打裤子上的土,颠起小脚走进院
子。

   回娘家也没有其他事,就是和奶奶拉拉家长,聊闲话。老姑盘腿坐炕上,手里也不闲,帮着奶奶画模子。这是很原始的绣花方法。在纸上做好模子,等用时,再拓到布上去绣。老姑一边
画,一边说家长里短,大多是说叔叔婶子的不是。有一回,说起叔叔婶子合起伙来欺负她,要她住到南厦去,说到气头上,放下笔,拍着炕席说:“他俩早就瞅着我的钱了,我跟前能有多少
钱,给人家做花圈、画满月虎能挣多少钱?你还不知道,我能有多少钱!”说着,“噢夫夫——噢夫夫——”又长出了两口气。

   奶奶说她是没事生闲气,她说奶奶不向着她说话。坚持要她侄子,也就是我父亲给她做主。父亲对他姑没办法,只好叫来叔叔七窝,让他给老姑说好话。七窝叔来了,在院子里大声叫老
姑:“嬷,咱回家么,到家我让丑子叫你,能行么?”丑子是我婶。老姑听了,立马下了炕,随着后面走回家去。

   原来,老姑闹半天,是“不蒸馒头争口气”,要的是他俩低头。听说到家后,丑子婶问了一句,她高兴的第二天搬进了南厦,老本拿出来,大权移交给了丑子婶。

   她后来行了善,开始不吃肉,说这是杀生。后来不吃菜,只吃馍。没多长日子,营养跟不上,瘦得皮包骨头。

   过一个月,老姑躺在炕上,瘦得不成人形。大家围在炕前,看她睁开眼,瞅瞅屋子里的人,丑子婶拿水给她喝,她紧闭着嘴,摇摇头。再过一会,她忽然张开嘴,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噢
夫夫——嗝”之后,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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