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窑_王瑞珍
老窑是珍藏在我记忆深处最温暖的画面。三孔拱形的土窑洞坐北朝南,曾住着二伯一家和我们一家,中间的一孔住着爷爷奶奶,后来爸爸和二伯都相继盖了新房搬走了,偌大的窑院里就只住着爷爷和奶奶。漆黑的窑洞仅有一个简易的门窗,依窗而筑的是丈二有余的大土炕,平日里,奶奶总是盘腿坐在窗边,编着麦秸秆,身后盘着一大卷长长的麦秸辫,那是奶奶用来做草帽的。炕的另一端紧挨着炉灶,爷爷喜欢一个人蹲坐在炕头,若有所思吧嗒着大长烟袋杆。大约是年纪大的缘故吧,他们之间总是不多说话,可做起事来却十分的默契。比如夏天,奶奶一做饭,爷爷便坐在廊下风箱边的木墩上一边拉风箱,一边给炉膛里添柴禾,那古老的风箱杆的中间一段已被岁月磨损了三分之二,光滑的磨损处发着光向下凹进去,仅剩那薄薄的一层连接着整个风箱杆,光滑的手柄也被磨得滚圆。奶奶抖着手撅着面片,蓝红色的火舌吞黑了整个锅底,伴随着风箱声,锅里的饭便香气四溢,奶奶挪着小脚端着锅,爷爷便揭起门上的竹帘子……
院子里被爷爷种满了各种蔬菜,韭菜、茄子、辣椒、西红柿……篱笆上又缠着豆角藤黄瓜藤,紫色的花黄色的花开了一串又一串。光滑的青石板小路从台阶下一直延伸到外……院子里除了鸟叫声似乎再无它声。
老窑固有的宁静,总是在每年的暑假要被打扰很久。因窑洞冬暖夏凉,每到暑假的时候,三个姑姑们总是隔三差五的带着孩子们你来我往小住数日。这些日子,应该是爷爷和奶奶最开心的日子,也是我最喜欢去老窑的日子,可以跟表弟妹们一起畅玩到日落再到夜晚。
在院南边有一个简陋的稍门楼,两扇粗糙的大木门总是敞开着,门底总是被奶奶扫得干干净净,偶尔她会坐在高高的门槛上看向远方,依门楼西侧长着一棵高大的桑葚树,门楼又连着土坯做的院墙。下边被高大的树冠遮出很大一块阴凉处,放一叶芦席,姑姑们与奶奶坐在上面一边拉家常一边捏着猫耳朵。我们则趁机攀上墙头,再站在墙头爬上门楼顶,爷爷会黑着脸站在窑门口大喊:“下来,别把瓦踩破了,别摔着了……”我们一溜烟地便上了树杈,麻雀被惊得四处飞窜,我们则从一个枝头攀到另一个枝头,熟透了的桑葚因我们的跳跃晃动便纷纷落下,姑姑们会一边拾起桑葚一边吩咐我们小心点,汗水湿透了额头鬓角,那一颗颗小小的桑葚甜润无比。手指头、嘴巴、牙齿都变成了紫黑色,就连衣襟上也蹭满了星星点点的紫黑色,微风吹过枝头,我们坐在树杈里,享受着那缓缓的摇动。那感觉像坐在妈妈的怀里,每次大快朵颐之后,我们便双臂环抱树干,两腿一缠,“嗖”一下就着地了,小小的肚皮经常被粗糙的树皮蹭掉一层薄薄的皮,会隐隐地发疼,只是忙着玩耍,不一会儿就忘了所有。
农历七月二十八是爷爷的生日,每到这一天,爸爸兄弟四个和三个姑姑们都会带着各样的肉、蛋、水果、蔬菜……携一家子女云集于老窑之间,炕沿上地脚处都是大大小小的人,顿时屋里一派热闹喧天,爷爷那布满皱纹的脸便泛起了古铜色的花,奶奶坐在炕沿边上,看姑姑和妈妈们张罗着饭菜,待到饭菜备齐,大小近三十多口人会自然三五成组地围在一起吃饭。我们这些孩子最喜欢在高大的树荫下铺两张大凉席,各自端着碗筷席地而坐,小脑袋凑在一起说着笑着,奶奶和姑姑妈妈们则在大土炕上围成一大圈,爸爸兄弟几个和大些的哥哥们则围在仅有的一张饭桌上谈论着各自的近况。只有老寿星一个人依旧端坐在炕头的黑羊毛毡卷上,一边吃着长寿面一边笑微微地看着大家。
时光匆匆,三十年过去了,爷爷奶奶也相继去世好多年,再去看老窑,院子里依旧被种满了各种蔬菜,廊下的风箱上已覆满了尘土,光滑的手柄上再也找不到爷爷的掌纹了,篱笆上豆角花依旧一串紧挨着一串,各类蔬菜茂密得找不到曾经的青石板路了。尘土覆满了小窗,结了好多蜘蛛网,再也看不到奶奶在窗头编着麦秸秆,再也看不到爷爷的大长烟袋杆,土坯的墙头又矮了很多,门楼顶上的瓦虽然很久没有被孩子们踩踏过,却不知为何破败不堪……
风吹过树梢,麻雀叽叽喳喳,紫黑色的桑葚又落了一地,捡一颗放进嘴里,还是那么甜润,可是我却怎么也笑不起来,泪水渐渐地模糊了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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