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区1号 发表于 2022-11-15 10:54:11

琴声泠泠蕉窗下_郑杰

泠泠七弦上,静听松风寒。

    古调虽自爱,今人不多弹。

                   ——唐·刘长卿《听弹琴》

    盛夏时节的晋南农家小院,天气热得像下了火。正是午后,灼热的阳光把地面晒得好像卷起了褶皱一般,院子不大,挤满了蝉鸣,让人很是烦躁。东窗下的墙边长着几株芭蕉,硕大茂盛,尽管在烈日下略有些无精打采,但绿油油的一片,看在眼里,也让人觉得心底十分爽快。心略一静,“叮—咚—,叮—咚—”,耳边便听清了隐隐地琴声。琴声是从窗子里传出来的,清清泠泠,孤洁明朗。

    弹琴的人名叫张雪涛,是中铝山西新材料有限公司的一名普通员工。知道他弹琴已经很久了,但一直没有专门找时间去仔细地倾听。这一次,趁着午后的空闲,终于亲临了他的工作室。工作室陈设十分简朴,靠窗放着一张琴桌,主人正在凝神操缦;一张窄小的床铺,干净整洁;琴桌对面是一个木制的书橱,透过玻璃,看见里面密密匝匝地挤满了书。

    我进了屋子,然而主人的琴却没有停。古琴的实物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尽管来之前在网上做了一些恶补,但看见这黑素素的一长条,还是止不住的好奇。主人双手行于琴上,流丽生动,姿势轻松曼妙,真好像书里说的双鸾对舞。小屋子是清爽的,这让琴声变得更加明亮澄澈。驻足细听,琴声时而爽落流丽,仿佛山涧幽鸣;时而澎湃轩昂,又像雷声隐隐,瀑雨骤至。真没想到,一直以来以乐盲自嘲的我,这一次居然能听出这些富丽的内容,心里或者算是生了一点侥幸吧。古人说,古琴是“难弹易忘不中听”,于我,初次听琴,居然有了一些感受,真是有点小庆幸。正思忖间,琴声倏然而止。主人起身招呼我。我在琴旁坐下来,放松了一下情绪,在琴与书之间,开始聆听主人的一些故事。

这是一种情结

    “古琴没有大家想象的那么神秘,但它却能够潜而不觉地摄人心魄、移人情志!”我默默地点着头,听琴主人侃侃而谈。古琴是文人音乐,旧时只称琴,是古代文人必修的“琴棋书画”四艺之一。长期的文人参与,赋予了古琴和静舒美、细腻委婉的独特艺术性格和审美追求。在现代人看来,它音量微弱,哝哝唧唧,所以常被人说成是弹给自己听,只能够自我陶冶、自我欣赏。实际却不然,古琴音乐所代表的中国传统音乐艺术,是一种雅好,更是一种自由的具有极高审美价值的艺术品类,反映了传统文人对于音乐艺术最极致的追求。

    张雪涛钟情于古琴,并不是他人想象中的闲云野鹤,或者寻找心灵的净土,而是一种知音的召唤。正所谓:写作者,求知音于读者;读书者,又求知音于古今作者。张雪涛,就是在曲中求知音者。

    张雪涛从小就喜爱传统文化,钦慕古代文人风雅。基于这样的情结,他喜欢阅读古诗词,看古典小说。在这些传统的文艺作品里,琴经常作为文人雅会、才子抒情的艺术而出现。渐渐地,虽然难闻其声,但却能略悟琴理。古琴,成了他心中的一个梦,一个执着而渴求的梦。然而身处僻壤,别说有人弹,就是知道的人,也是寥寥无几。

    也许是冥冥中注定的,大学毕业以后,在机缘巧合之下,张雪涛认识了他的古琴授业恩师——山西老琴人,李庆中老先生。张雪涛说,在古琴学习的道路上,遇到李庆中先生这样的明师,是他最幸运的一件事情。

学琴传琴

    李庆中先生是山西近代古琴传承发展的经历者,也是见证者。他在民国时期,就参加了山西唐风琴社,并曾于解放前在太原电台、教会进行过古琴演奏。上世纪末,老先生恢复琴艺后,感到山西古琴后继无人,怕要失传,便义不容辞开始免费传授琴艺,并参与组织恢复了唐风琴社。第一次去到老先生家的场景,张雪涛记得特别清楚。迎客于门外,温茶而待人。张雪涛说,第一眼见到老先生,干净爽利,洗的发黄的老式白衬衣,手腕上戴着暗黄色的旧腕表,虽然背已经驼了,但走起路来依然精神矍铄。老先生坐定后,谈吐十分雅致,花白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眼睛明亮澄澈,眉目间流露出一股仙风道骨之气。听了张雪涛的介绍,老先生要求他弹一曲听听。张雪涛当时略有些紧张,弹奏了一曲《梅花三弄》,很庆幸自己没出乱子。老先生说,还可以,60分吧,他笑了笑。张雪涛定了定心,很庆幸自己过了关,老先生应该是愿意收他这个学生了。

    自此开始,张雪涛便踏上了漫漫的学琴之路。张雪涛在河津工作,李庆中老先生家居文水,参商两隔,相距400多公里。但是,这才是真正的知音之路。张雪涛每隔一段时间,便趁着周末或者假日,乘火车往返期间。在老师家,他又吃又住,每次都会呆上一两天或者更久,把近期学的曲**给老师听,逐个字逐个音地听老师纠正、讲解、示范。期间,老师经常给他讲述自己学琴的经历、音乐的理念,带领他欣赏各种不同的音乐,明辨曲子的风格和优劣,指导他学习吸收。如此,时日渐长,一晃就过了两年,张雪涛得到了老师的第一次肯定。“弹得跟我一样!”这是老师听完他弹的《醉渔唱晚》后说的。

   《醉渔唱晚》是川派古琴名曲。民国十年,山西当政邀请川派古琴名家顾梅羹、九疑派古琴名家彭祉卿等来山西传琴,《醉渔唱晚》《普庵咒》等古琴曲子才得以传入山西。李庆中老先生年轻时习琴,《醉渔唱晚》即为第一曲。今虽已过鲐背之年,然此曲依然能跃然指下,铿然舌上。能得到老师的肯定,张雪涛自然十分欣喜,也更坚定了琴艺追求的决心。

    这几年来,张雪涛在河津结琴社传授古琴,也教了不少学生。他的演奏轻松自然,秀丽典雅,得到了小城音乐圈子的广泛认可。“教学生并不是我的意愿。最初学琴的时候,就是个人的喜爱,没想过别的。后来跟了李庆中老师学琴后,突然有一天,老师说,‘你也可以带带学生了。’一听到这个,当时感觉是有点奇怪的,因为自己根本没有考虑过教学生这个事情。后来私底下一想,我明白了老师的意思。这个呢,一方面是对我琴艺的认可,就是我学到了他的东西;另一方面呢,就是老师年龄大了,精力也渐渐不济了,我必须得负起这个责任,教学生,把古琴这个传统文人音乐艺术传承下去。这也是我这几年执着地坚持做古琴、教古琴的主要原因。”说这些话时,不知道什么原因,琴弦突然“噌----”地响了一下,突然窗外的蝉声一下子也都噤住了。那一丝琴声在小屋子里像水韵似地慢慢散开,我感觉好悠远,时间静止了一样的悠远。

    在这短暂的静止当中,我仿佛体会到了声音的艺术。正如老子说的“渊默”,它不应该是猛烈地介入或者干预,它只是静静地像时间一样地流逝,没有人能够左右它,然而你却可以沉浸其中,融化其中,给自己一种精神上的静止和升华。我把这些感受讲给张雪涛,我想他一定会肯定我的感受和领悟。谁料,他却只淡淡地一笑,回道:“你想多了,路还长着呢!”

路还长着呢

    说话间,琴声复起。这一曲不似前一曲泠然,是另一种况味——洒然。张雪涛说,这一曲名《渔樵问答》,写山间渔樵对歌互答之状,有一种洒脱的怡然之趣。“艺术就是追求真善美的。追求真善美是无止境的,艺术也是无止境的。无论是斫琴、弹琴、教琴,还是打谱,都是这样的。”在工作和教琴之外,张雪涛还自己亲自斫琴。他说,对琴声的追求,应该从源头——木材上就开始用心。古人说,“选材良,用意深,五百年,有正声”。这是在说斫琴,也是在说弹琴。所以,弹琴的人,从选材斫琴开始(无论是琴器之形还是琴器之声),一直到弹琴、教琴,都是在孜孜追求真和美。打谱也是一样,古琴有一百五十多部琴谱,三千六百多首传谱,还有大量的古谱没有复活。打谱本身就是一种探究和发现美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弹琴的人会遇到很多知音,也会得到收获的喜悦和快感。

    听了这么多,我终于明白,古琴并不是孤冷的,而张雪涛更是一个大忙人。在古琴音乐艺术中,他孜孜以求,探索追寻,非常充实,也非常幸福。而且,努力地去传承和推广这门传统的音乐艺术,他是真诚地希望有更多的人能够走近古琴,聆听古琴音乐,欣赏古琴艺术,走入其中,获得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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