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记事_石伟昇
四四四四死了多少年,不记得了,快六十年了吧。
埋三毛子他爸的时候,为了灵前的供食,叫棺材给碰了一下,正磕右额头上,血流满脸,他大妈急得没法,抓了一把香灰按住携了回去,寻了块破布一包:小娃娃不要紧,几天就好了。
几天过去了没有见过四四。再后听说发烧哩,去看看,大人不让进门:出去耍去,四四几天好了再与你耍。
又几天过去了,听说是不行了。门口的几个小伙伴相跟着去看,只见四四躺在一块门板上,我凑到跟前,叫着:四四,四四,你起来,我在沟里发现一个野鸡窝,掏下蛋都给你,咱们是好伙伴,你快起来吧。四四的眼窝好像动了动,可眼睛到底没睁开。
娃娃都出去。有人在撵我们几个小孩儿,门口的大木匠挥着斧头,把一个旧箱子拆开,一边说:钉个匣匣子,能装下。四四妈在痛心地哭哩,好钻心。
赶天黑四四就埋了,说是破伤风。过了好长一段时间,我们几个天一黑就不敢出门,白天也不敢下沟玩。
前几天见了五子,说起四四,五子说:听说过,早不记得了!
最后的那一滴眼泪
我没有见过我的爷爷,我只见过舅家爷爷,而他最后的那一滴泪水,是留给我最后也最深刻的记忆。
舅家爷是脑溢血,在他弥留之际,赶来的老中医收起听诊器,轻轻地摇了摇头,那句话炕上的人都听清了:准备后事吧。
所有的亲人都赶来了,所有的人脸上都是无奈的表情。
第三天的下午,爷爷忽然睁开了眼睛,神志也显得清醒,守在身边的母亲急忙凑上前去:爸,爸,您……我知道您不想走……爷爷的声音是那样的轻,像从遥远的地方飘来:我……怎么丢……丢得下……这一伙伙……
然后长长地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慢慢地闭上了眼睛……一滴浊泪顺着眼角慢慢地流下,阳光透过窗户纸的破洞照在爷爷饱经风霜的脸上,那脸是那样的安祥,并且在慢慢的凝固。
爷爷走了,就这样永远地走了!
杏儿黄了
她恨那杏儿黄了的季节。那时的她正是一个少女充满幻想的年龄。麦子黄了,山里面的杏儿也黄了。一天夜里,她约上最好的女友,要去品尝那熟透的山杏。夏夜的空气中弥漫着杏儿的香味,杏的甜蜜使人陶醉,而灾难也随之来临。
一只手捂住了她的嘴巴,脖子也像被蛇缠着一样令人窒息。脑子里一片空白……
醒过来,她明白了发生的一切。
再后来的事,不堪回首,忘了吧。给谁说?有谁信?千不该,万不该……跟了那鬼。
就这么一辈子?不甘心又咋办?唉,怨天怨地怨自己?气那鬼,恨那鬼,都是那鬼造的孽。骂不还口,打也不还手,闹完了也就完了,憨了,木了……几十年,也就这么过去了。
唉,怎么说?个人的孽罪,认了,下一辈子吧。
老了,这一辈子就这样了。出门也没人要了。
外甥来了,见他舅恓惶,让去工地当个监理,钱少可活轻。眼不见那鬼,心静些。
可谁料到,半月光景,脑溢血死了。哭得黑天昏地,个人也不知道是哭他哩还是哭咱哩。
又是杏儿黄了,孙子送来了一包杏儿。拿回去,进门又好像见了那鬼,气不打一处来,把杏儿往桌上一放:吃,吃,你吃,你今天不吃就不是人……
那人哭不像哭,笑不像笑,只是用眼窝她,摆都摆不脱。
真成了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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