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不得_薛城
聂震宁是中国当代非常有影响力的出版家，一生历经作家、编辑、总编等多重身份与职位。他做的最漂亮的一件事是号召“全民阅读”。他是这一行动的发起人和倡议者。读吧，都来读书吧，他这样号召大众。可是，就是这样一个号召大家都来读书的人却写了一本叫《舍不得读完的书》的书。他一方面号召他人去读书，一方面又写《舍不得读完的书》。那么，是读还是不读呢？当然要读，尽管舍不得读完。那么，什么书舍不得读完呢？肯定是他认为的好书，才舍不得读完。那么，为什么舍不得读完呢？关于这个问题，看看他的《舍不得读完的书》，就能找到答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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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对于读书人来说，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有过舍不得读完的书。
就我来说，我原先一直舍不得读完的书是《喧哗与骚动》。那时候，能买到你想买的书很不容易，如果书店里没有，那你基本上就得不到它。《喧哗与骚动》是我刚参加工作不久用自己的工资买的，买到它就像得了宝，珍惜得要命。大概，读完这本书我用了三十年的时光，我是一点一点读完的。
读懂了吗？等会再说。
舍不得，是一种情结，也是一种很难说清的私人秘密。
油很贵的时候，炒菜就舍不得多放（小时候，我母亲炒菜就是那样）；茅台酒喝得只剩瓶底了，就舍不得一口喝光（别人告诉我的）；家里只有一件好料子的衣服，就舍不得天天穿（小说里有这样的细节描写，太多的作家都这样描写过）；别人送你的礼物你就舍不得拿出去做抵押（奥威尔穷到没饭吃的时候这样说的，你去看看他的《巴黎伦敦落魄记》）；等等，等等……
舍不得的情结每个人都有，只是舍不得的对象不同罢了。舍不得里包含着极其丰富的内容，有珍惜，有爱护，有守望，有珍藏，也有不愿与人分享的心理。
舍不得离开（恋人们常常那样），舍不得分手（相互纠结的情感，让人左右徘徊）。舍不得的事情，可谓包罗万象又人人不同。
我也说不清我为什么舍不得读完《喧哗与骚动》，可能是太喜欢了吧，也可能是怕读完了就完了。完了，就是没有了，没有了就是空了，空了就有了虚无的感受。
为什么喜欢？我也说不清。太多的说不清，会让人感到害怕。既然连喜欢都说不清，舍不得就好像是一件没由头的滑稽事。
似乎。
可是，我就是舍不得读完《喧哗与骚动》。那么，是因为读懂了它，才喜欢吗？似懂非懂。
那天，一位文学人士到我办公室，我问，读过博尔赫斯的《小径深处的花园》吗？
回答：读过。
问：喜欢吗？
答：还行。
又问：读懂了吗？
回答：似懂非懂。
也许，雾里看花花更美吧？在懂与非懂之间，似乎隔着一层纱，朦胧、缥缈。也许，那就是一种美吧？我不知道，也许是，也许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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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对于《喧哗与骚动》，我用雾里看花来形容了自己的情绪，用朦胧的美学观念让自己先迷糊了神经，那么，我还有一本舍不得读完的书，那就是《皮埃尔或夜的秘密》。这是图尔尼埃的一本书。
图尔尼埃，你知道吧？他活了九十二岁，去年去世了。他去世的消息我是从网上看到的，我盯着网页发呆，呆了很久很久。
我喜欢《皮埃尔或夜的秘密》。
最早的时候，是马杰从网上给我买回来的，那时候，我还不会用支付宝，不是不会，是不敢用，因为支付宝要绑定你的银行账号，尽管那时我已经卖电脑卖了十年，接触网络也可谓不是不早，但我就是怕那个虚拟的、看不见的世界，我怕我的账号被别人钻了空子，尽管我的银行账号里始终没有长时间超过5位数字的时候，但我就是怕账号被盗。有人就说了：太小心了你，那么点票票子怕啥。对啊，就是因为少，才怕，才舍不得让人给弄没了。
人生，舍不得的事，经常有啊。
马杰给我买回了《皮埃尔或夜的秘密》，我舍不得打开来看，先在网上找到了几篇图尔尼埃的小说：《皮埃尔或夜的秘密》《阿芒迪娜或两个花园》《公路幽灵》《鲁滨逊·克鲁索的结局》，喜欢极了，我用打印机打印出来，我就阅读那几页打印字。
最近，我连续读了海明威的《乞力马扎罗山的雪》（小说集）、《雷蒙德·卡佛自选集》（小说集），读这两位大师的短篇让我读上了瘾，就去阅读我喜欢过的作家马原的小说，一下子觉得，马原与那两位相比，他们一个是用最节省的语言表达最多内容的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一位是“极简主义”大师，马原的小说就显得非常啰嗦了。我有一个时期，只看马原的小说，可是，马原最有趣的是他的文字很“贫”，类似北京人讲话的风格，像北京人又不是北京人，一件小事可以讲一个钟头，比如他的《旧死》，这是个中篇小说，从结构上看，似乎又是长篇小说的框架，分上中下三卷，每卷还有123456789这样的小标题，这篇几万字的小说，归结起来就是这么一句话：追忆被母亲用水果刀杀死了自己儿子的叙述者的小时候的同学。这就是马原，一个很能讲故事的人，他的优点和缺点都在他讲故事的方式上。如果这样的题材交给海明威或卡佛，一定不会那么长。又有人也许会说，与乔伊斯比较起来马原才不算贫呢，乔伊斯的《尤利西斯》讲述的只是一天中18个小时里发生的事，洋洋洒洒好几百页、几十万字呢。
是啊，《尤利西斯》又长又厚，只讲了18个小时里发生的事，人生虽短，而18个小时对于短暂的人生来说又仿佛只是一瞬间，但《尤利西斯》却成了二十世纪人类文学史上最大贡献之一。
短与长、厚与薄，又怎么评说呢？每件事，每个人都会站在自己的角度去思考。
有些人思考的角度是对的，可是，有的人就完会弄错了。
不是有一本书叫《被误读的名著》吗？你读过吗？没读？那你去读读吧！
有了这样的比较之后，我就想起了图尔尼埃的《皮埃尔或夜的秘密》，我就想知道，图尔尼埃与以上三位作家相比，又是怎样处理小说题材的呢？我就想起了他的《公路幽灵》，超短的一篇小说，却让我着迷得不想吃饭。
那天，我带着打印出来的文稿回家，正赶上饭熟，家人叫我吃饭了，我脑子里却一直想着那篇《公路幽灵》。那一刻，我真不想吃饭，就想知道那个幽灵是什么，它为什么占据了我的大脑。
唉，生活啊，一方面我们在现实里，可我们仅仅是在现实里就够了吗？
当十一月开头的几天，当冬天还没有到来，我那么想读我舍不得读完的图尔尼埃的小说。
舍不得读完《皮埃尔及夜的秘密》，是图尔尼埃的书在市面上太少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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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很长。
如果在冬夜，一个旅人。这是卡尔维诺的一本书名。
我喜欢夜的秘密。
喜欢在冬夜的静谧里静享夜晚的顺序。这又是套用了吕新的一本书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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