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区1号 发表于 2022-11-25 11:39:41

海子叔的军功章_张继龙

大伯和大妈曾是部队的军医。童年时,我就因他们有这样的特殊身份而感到无比的荣光和自豪。那年的一天下午,他们突然从外地归来,让我兴奋不已。短暂的怯生之后,我激动地冲到巷中高喊:“我大伯、大妈回来啦!”稚嫩的童声拖着长长的尾音,久久回荡在巷子里,惊扰了天空的晚霞、啾啾归巢的小鸟和蜷卧的黄狗,还有我众多的玩伴。

大伯、大妈那次回来除了回乡探亲之外,还肩负一项特殊的使命,就是代表组织去看望一位在战争中瘸了腿、被我们称为海子叔的人。

第二天,我和一群叽叽喳喳的小伙伴,每人手心里攥着一颗大妈给的包着漂亮玻璃纸的水果糖,浩浩荡荡地带领着大伯和大妈直奔“海子叔”家。

前一天夜里刚下过一场小雪,我们转过一条巷子来到海子叔的家门口,透过栅栏门,看见院子里一层薄雪,静悄悄的。我们一边七嘴八舌地喊着“海子叔,有人看你来啦”,一边争先恐后地推门闯了进去。

屋子里,一位头发有些凌乱、脸色灰暗、两颊如削的大叔紧闭着双眼,静静地躺在土炕上。

海子——海子哥!大妈看到眼前一幕时,不由得失声呼叫着,声音有点哽咽。

听到这突如其来的呼叫声,海子叔慢慢地睁开了双眼,这既熟悉又陌生的呼唤声,使他暗淡的双眼顿时光亮起来。

“是你吗,兰子医生?”微弱的声音里透着惊喜,两颗豆大的泪珠从海子深陷的眼窝里,慢慢滚落出来,三个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

“海子哥,多年不见,我们很想念你。你这受伤的腿现在怎样?”

海子叔用手拍了一下左腿大声说:“你看这不好着吗?”声音里仍然透着军人特有的刚毅。

他们聊了些生活上的情况后,大妈郑重地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个红布包,小心翼翼地打开,一枚闪闪发光的军功章呈现在大家眼前。看到这枚属于自己的、遗失多年的军功章,海子叔眼里泛出泪花,颤抖的双手抚摸着那枚军功章,哽咽地问:“兰子医生,你找见它啦?”不待大妈回答,海子叔不知从哪里来的劲,挣扎着从炕上爬起来,挣脱闻讯而来的家人的搀扶,倔强地站立在地上,佝偻的腰也挺直了许多,他举起右手,用嘶哑的声音喊出了:“中国人民志愿军战士秦海子向兰子军医致敬!”大伯和大妈庄严还礼,三个军人的举动和气势深深地震撼了我们。

一时间屋里一片寂静。海子叔颤巍巍地捧起军功章,紧紧贴在自己的胸前……

那年海子叔复员,他带着战争胜利后的喜悦回到家乡积极投身于热火朝天的社会主义建设。后来,他在村里当了村干部,他瘸着一条腿,身上留有三处伤疤,还有一个弹片至今残留在头骨里。这些战争后遗症丝毫没有影响他的工作热情,他想尽一切办法带领村民改变家乡落后的面貌。

每逢天阴下雨,那个未取出的弹片就折磨得海子叔脑中一片混沌,他总是出现幻听,那是朝鲜战场上班长对敌人的怒吼声和滚滚硝烟声,即便如此,他的心底却始终树立着一个不倒的信念:“我是为全班的战友活着,我要好好活,让父老乡亲过上幸福的生活。”

海子叔时常穿一件洗得发白的军服,哼唱着谁也听不懂的既陌生又似曾听过的曲调。

村西头军烈属王奶奶孤身一人,海子叔两天给老人绞一担子水倒进水瓮里。

不论是夏季的雨天还是冬季的雪天,他总是早早赶到学校把学生的茅厕打扫干净,怕孩子们上厕所时滑倒、跌倒。

为了改变家乡“十年久旱”缺水的难题,他背上馍馍多次找上级、找水利部门领导,凭着一腔热情和诚心终于优先争得了建设一个提水站的项目。他发誓就是砸锅卖铁也要把黄河水引到村里。资金不够,就把自己的退伍军人补贴投入建设提水工程上。那年的除夕,海子叔把压在箱子底、复员时一件旧军服让妻子改了又改作为孩子的新年衣服,儿子捧着曾经历战火和硝烟的新衣服哭了,因为多年来,父亲承诺给儿子过年添新衣服的愿望终于实现。这哭声包含着对自己父亲由衷的爱和深深的敬意。在同学们面前他可以骄傲地炫耀,自己过年的新衣曾是人人羡慕的军衣。

除夕夜,海子叔总是让家里人朝东北方向摆六副碗筷,再倒上三杯酒,并让儿子陪同他双膝跪地,祭拜牺牲的班长和战友们。记得班长牺牲前给了他两个冻土豆,让他捂在怀里,饿急了,就融化一层啃一层。

海子叔是一名参加过抗美援朝的军人,由于当时受伤后住院,将那枚军功章不小心丢失了。为了找到那枚军功章,海子叔给大伯和大妈去过信。想不到后来竟然被大妈找到。

这枚军功章,证明了他是英勇的中国人民志愿军,是人民的功臣。高尚与平凡,勇敢与淡然,赫赫战功与默默无闻,在海子叔身上形成强烈的反差,又融合得如此自然。

战友的重逢,总有说不完的话题。海子叔向大伯、大妈述说这几年家乡的变化,讲述着建提水站工程把黄河水引到家乡,实现了乡亲们种水浇地的梦想……

1998年的一天,由于常年的劳累,海子叔积劳成疾突然病逝。乡亲们为这样一位百姓的好带头人突然去世而潸然泪下。听说海子叔殁了的消息后,大伯和大妈从外地赶回来,参加了海子叔的葬礼。

大妈用嘶哑的声音,向村里的乡亲们讲述那场惨烈的抗美援朝战争和海子叔那条被炸伤的腿的故事。大妈说,那年海子叔所在的连队执行任务,在一个小树林里潜伏了两天两夜,终于抓住了有利时机,开炮炸毁了美军的两个机枪阵地。当他们拖起火炮转移阵地时,遭到敌机的狂轰滥炸。敌军密集的炮火爆炸时产生的气浪把他掀翻到山下,他昏死过去……

从前线送到战地医院时海子叔已成了血人。经过兰子医生和医护人员的紧急抢救,才让他捡回了性命。

那天大妈含泪捧起一掬黄土,轻轻撒在逝者的棺木上,寄托对曾经一起历经血与火的考验和那份感情已经深深植入彼此血肉里的战友的哀思。

村里为海子叔举行了隆重的葬礼,村委会干部对这位英雄的一生给予了极高的评价,村民们默默地为这位英雄鞠躬施礼,抬棺送葬,自发地向逝者坟地添三锨土。这是古老村庄里逝者所享有最高的礼遇……

海子叔的儿子抱着父亲的遗像,镜框上挂着那枚军功章,鲜红的颜色犹如英雄生命盛开的鲜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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