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区1号 发表于 2022-11-26 12:57:51

深情守望_徐小兰

(一)

中国,山西,稷山。

知道稷山,始于我的童年,因为经常听大人们说,稷山的枣儿是珍品,肉多,核小,甜。春节前奶奶在家做油糕,或者冬月里蒸晋糕,都会很认真地吩咐爸爸上街去买枣:“就买稷山枣哦,别的枣不要!”奶奶还说,熬中药的药引子,如果大夫嘱咐是枣,那最好是用稷山枣,熬出来的药,不那么苦,药性也好。所以,在我童年的认识里,这世上的枣,就数稷山枣最好。

成年之后的岁月里,我认识和接触到一些稷山人,有同事,有文友,有店家(稷山饼子、麻花店),有拳友。在日久天长的交往中,我隐隐感觉,稷山人身上有一种不同于其他地方人所具有的特性与共性。其特性,是一种你可以觉察,但不好言说的,仿佛来自远古的连泥带土扎根很深的韧劲儿;共性,是一种顽强的不动声色,是非常冷静的沉着与执拗。虽然他们爱好不同,性格各异,但是他们的处世方式及言行举止所发散的那种古而弥坚的固化气息,却惊人一致。甚至他们方言的吐字发声和腔调,还有偶尔微笑时的眼神,都让我感觉到他们身上所隐藏的那种化石般来自远古的沧桑、坚毅与神秘。

是什么让稷山人具有那样的共性?他们身上那种古老而神秘的坚定力量来自哪里?

我的家乡距离稷山并不遥远,不,不是遥远,应该说是很近,近到一巷之隔、鸡鸣相闻,近到交界处两个村子的居民可以共用一台碾,同饮一井水。但是,我们与稷山从民俗习惯到地方方言、思维方式、处事决断等种种差异又都非常明显,而同样与我们相近相邻其他方位的县市,南边的万荣,北边的乡宁,甚至是再往西南的盐湖区、永济,以及西边隔河跨省的陕西韩城,竟然都不会让我感觉到太大的差异。

稷山为什么会这样?

我几番思索,却一直未曾得出结论。

(二)

前不久,山西省女作家采风团一行来至稷山。作为其中的成员,我们穿过稷山县万亩枣林,寻枣园深处,走进了稷山板枣博物馆。

不同于繁华都市淹没在林立高楼之中的任何一所大小博物馆,稷山板枣博物馆,坐落于县城远郊天阔地广的枣林农田。它与上天相接,凭大地依偎,承枣林环绕,得月华浸润。论古朴简雅,它得天独厚,说安然自若,它无与伦比,像自天而降的一枚璞玉,落在这千年枣林间。进去,边走边看,我看见了从远古走来的稷山,看见了《诗经》里珍珠玛瑙一般的红枣,看见了那个古色古香、敦厚唯美的“稷”字。

之前未曾留意“稷”的所指,在这里,我才知道了“稷”为何物。稷,为谷,谷类粮食作物的统称。古代有一种说法是,将粮食作物分为稻、黍、稷、麦、菽五类,称五谷。而这五谷,是以稷为长,稷,被奉为谷物之神。照此一说,稷山之“稷”还真是非同一般。

博物馆里陈列着稷山县自古至今农、工、商、艺等各行各业的历史文化和当今发展各方面具有代表性的实物与图文,其中一幅大图,名曰《板枣树精神》。那图,我只是扫了它一眼,只一眼,便直入心底,一下子将我击中。

偌大的画面,展示着板枣树林在春、夏、秋、冬四季里的不同形态:春吐新叶,夏花如米,秋献硕果,冬披白雪。图中文字:叶不争春,花不争艳,根不争地,冠不争天,独居时凌风傲雪,群居时精诚团结。

呜呼苍天!这图文,是不是在说稷山人?!我感觉它不仅仅是在说稷山的板枣树,更深一层的要义,是在以树喻人,是在说稷山人藏而不露、与世无争的执着精神。想想稷山人的内敛、踏实、沉着和坚韧,真的恰如这图中所说的稷山板枣树:叶不争春,花不争艳,根不争地,冠不争天。这是一种不动声色的巨大力量,是大智若愚,是上善若水,是平和沉稳的坦然自信,金子般难能可贵。

我好像为自己之前的疑问找到了答案,看到了稷山人世世代代的精神长相。稷山人之所以与众不同,是因为稷山之“稷”,“稷”是谷物之神,稷山是“后稷故里”,稷山是农耕文化的发源地和播散源之一,稷山人与古老的千年板枣树一起深深扎根,守护着这片土地。

(三)

枣林间,一块巨大的卧石上,“唐枣园”三个字告诉我们,这片枣林的树龄在千年以上。千年的老树,还在开花结果,足见它们的根与身蕴藏着多么巨大的能量。

古老的稷山板枣,现如今早已是世界枣文化中的主要成员,1957年开始进入国际市场,之后连年参加广交会,远销北美、日本和东南亚,1999年获得北京国际食品博览会名牌产品奖。2017年,稷山板枣生产系统成功入选第四批中国重要农业文化遗产项目。这项由枣文化形成的产业文化链,包括稷山板枣的生产文化、饮食文化、古树文化及民风民俗文化,涉及面极广,具有很深的中华民族文化内涵。

生平第一次行走在一眼望不到边的枣林间,我们与一群勤劳朴实且能歌善舞的枣农相遇,他们不仅仅是枣农,还是民间艺人。在一口装有四只辘轳的古井旁,他们汲水浇地,唱着代代相传的古老而质朴的歌谣。那舞姿,那歌喉,那神态,那挥洒自如的动作,那坦坦荡荡、健康自然的笑脸,让我们看到古老农业的简捷、谦和与温暖,同时也在告诉我们:农业、农村、农人和农活,才是人之生存的根本,他们在坚守着根本。

说是可以去自由采摘枣儿,我们兴奋得如孩童一般,立刻去往枣林深处。那成熟的红红的晶莹如玛瑙的枣儿,在绿叶间轻轻摇动,熟透了的,来不及等待采摘,就从树上一颗颗扑簌簌扑落下来。捡起来,也不想着去井台上找水洗洗,只放手心里搓搓,直接搁嘴里就吃了,好甜!

但是当我一个人静下来站在古老的板枣树下,用手去抚摸树身鼓起的那些树包时,眼泪却止不住一涌而出。我感觉它像一位从远古走来历尽沧桑的慈祥的母亲,岁月风雨让她佝偻着腰身,那大大的树包是她劳累的驼背,也是她生生不息聚集的能量,她用这能量的乳汁养育着人类,千百年来默然无语,唯有奉献。枣树,母亲!

(四)

若非亲眼所见,我无法想象,一家生产制作鎏金细工金银饰品和摆件的工厂,竟然是在远离街市的农家院子里。那是个叫作“坞堆”的村子,很安静,亦很干净,巷道两边院落门楼两侧的花儿和树都很精神。

高级技工们,在工案前,在灯下,凝神屏息,精工雕刻。当我们在展示成品的房间里看到那些精美绝伦、流光溢彩的工艺精品时,真有点恍如穿越,以为是置身北京故宫博物院,或者是走进了阿里巴巴芝麻开门的那间宝库。

无独有偶,稷山另一家生产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螺钿漆器”的工厂,也同样藏而不露。虽然地处县城大街,却也静悄悄只在当街有一间门面,二楼和后院不显山不露水地生产着令人惊叹的螺钿漆器工艺产品。

产品名扬国际,远销海外,工厂藏于远村深巷,但远人有闻。这该是稷山人隐而不显、含而不露的高明之处,是稷山人于几千年世代传承的农耕文化之中生发和结晶的智慧。

稷王庙、阳城村的“高跷走兽”、被称为“民间十三陵”的宋金古墓、县域北部蟠龙山里的马趵泉古村……三天时间,我们来不及把稷山走遍看遍,但是我想我已经渐渐懂得稷山,敬重稷山。稷山和稷山人在我心里留下的那个问号已经打开。

文明求同,文化存异。在卫星火箭嗖嗖上天、高科技数字化信息铺天盖地扑面而来的今天,稷山人当然同样在前行,在发展。所不同的是,他们在跟上世界的脚步、融入世界经济发展和文明进程的同时,还在以深深的眷恋之情和顽强的生命力坚守着发源于本土的农耕文化。

稷山人有自己的遗传密码和精神长相,他们要守住后稷的遗产,守住属于板枣树的这片沃土和自己的精神家园,以慎终追远,俯仰天地,无愧祖先。

回望稷山,我的眼前出现一幕壮观的景象:稷山大地漫山遍野枣树林立,那每一棵枣树,都有灵魂,都是一个深爱着稷山这方水土的稷山人,他们深深扎根于脚下的泥土,叶不争春,花不争艳,根不争地,冠不争天。稷山的万家灯火温暖着属于他们的后稷故里,诗意蓬勃,生机盎然。

真有点舍不得离开稷山了。这春华秋实的稷山,这美丽的稷山!在这情深意暖的无数次回眸中,我怎能不爱这里的五谷、这里的枣园,这里的稷王峰、稷王庙,这里的阳城村、蟠龙山……

今秋,我,我们,来过稷山。

中国,山西,稷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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