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区1号 发表于 2022-11-27 10:19:46

乡愁里的老宅_柴小军

二十八年前,我通过高考走出农村,开始在城市漂泊。乡下的老宅,一直令我魂牵梦萦。

    老宅位于黄河岸边的一个村庄里,并不临街。村里有五条大巷,第四条巷道中段北侧有一道L形胡同,住有三户人家。胡同尽头是我家的东邻,从此左转,迎面是西邻的大门,老宅就夹在两家之间。最早的记忆中,是在土墙上辟出一人多高的三角形门洞,门洞朝南,有一道篱笆门。

    进入院内,映入眼帘的是左侧墙根的两株茶杯口大小的榆树,门洞右侧靠墙有一株树干倾斜的泡桐,茂密的枝叶能很好地为门洞和树下的猪圈遮阴。猪圈是单坡式的矮棚子,一盘竖立的磨盘挡住圈门,由两根埋入土中的树桩固定,门内置一方石槽,泔水和猪食皆在此投放。沿着猪圈北墙跟那道向下的斜坡,有个可达8平米的深坑,这是猪散步和排泄的场所。猪粪是庄稼的宝物,“庄稼一枝花,全靠粪当家”。猪舍的东侧有一眼水井,井口安装了一架木质的辘轳,转动辘轳,绕在辘轳上井绳两端汲水的柳罐一上一下,将井水源源不断地提上来倾入两条八字形水渠,清凌凌的井水在井台边缘汇入一道弧形水渠,再流入院内的菜畦。紧邻井台靠近东侧围墙的地方有一株蟠桃树,蟠桃树西侧一步之遥有一株一揽粗的椿树,树上常常有许多穿着漂亮斑点衣服的椿蛾子,灰色的外翅上有黑色的圆点,内翅基部呈鲜红色,有黑点点缀,中部白色,外缘黑色,能飞擅跳。菜地中部西侧一株桃树,东侧一株合抱粗的泡桐。菜地东北隅有一株桑树,光滑无比的树干高过房檐,望着满树成熟的桑葚我常常垂涎欲滴,数次爬树皆以失败告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串串的桑葚成为鸟儿的美食。院里的桃儿一旦着色,小孩子就开始偷吃,尤其是蟠桃,鲜美无比。树下的蔬菜种类却没有留下印象。

    沿三间西房檐下的台阶北行,登上大月台就是三间带穿廊的北房。老宅是曾祖父所建,据说其时家业很大,家中养有一匹专供他骑乘的骡子,只可惜老人家英年早逝,留下曾祖母拉扯着四儿一女。满心凄苦的曾祖母染上了吸鸦片的恶习,不断地典房卖地,家道渐渐败落。解放后却因祸得福,家庭成分被定为中农。不然,定为富农、地主成分的人家,在那个年代受到各种不公正的待遇。

    爷爷兄妹5人,二爷爷和三爷爷战乱年代被抓壮丁,音信渺茫,不知葬身何处,只是每年的清明节,由后辈在村南烧钱化纸,遥遥祭拜。在这座老宅中,爷爷先后为他的四个子女完婚。西房南侧的那间小屋,先后成为父亲、二叔、三叔的婚房,随着人口增加,兄弟异爨,另置屋舍。“长子不离宗宅”。父亲是长子,我们一家便和祖父母一起生活在老宅内。

    勤劳、节俭的父母亲,1983年将北屋拆除准备重建。旧房与东邻之间有一条一尺宽的夹道,工匠挖好地基砌墙时,遭到邻居阻挠。这家主事的老太太,仗着自己的女婿是本村支部书记,没有把村里民事主任、公社干部放在眼中,甚至县法院的判决也拒不执行。在长达两年的诉讼中,我家的家具、木料就在风吹雨淋中一天天毁坏,父亲常常半夜里又哭又笑,一家人担心他会被逼疯。我无法猜测只有小学文化的父亲,面对强权,何以有那么大的勇气,在油灯下一遍遍斟酌诉状,怀着忐忑的心情一趟趟到法院询问案件进程,遭受了多少白眼和挖苦。上高中的哥哥写了一篇作文《法律啊,你在何方》,父亲看后流泪唏嘘,孩子懂事了。胜诉后,村民们暗地里拍手称快,建议父亲出资上演《法庭内外》电影以示庆贺,厚道的父亲却不愿让邻居无地自容,尽管自己损失惨重。党和政府一定会主持公道和正义,这个朴素的信念支撑着父亲度过了人生中那段灰色的岁月。我钦佩父亲的坚韧和大度。

    吃够了没有文化的苦头,在别的孩子纷纷辍学务农为家里改善经济条件时,父亲一门心思供我们读书。哥哥高中毕业,妹妹读不进书坚决要求辍学。我第一年高考失利,复读需要的90元学费,父亲在村中转了一圈也没有筹措到。21岁的我痛哭失声,七尺男儿,难道还忍心继续拖累父母?父亲却劝慰我安心复读。感谢父亲,没有他的坚持,就没有我翌年的金榜题名,我就不可能坐在宽敞明亮的办公室写下这些文字,更不可能在城市里拥有自己的一席之地。

    父母亲在院内养羊、养猪、养鸡、养驴骡,院子里先后建起了羊圈、驴圈。父母的白发和皱纹一天天增多,家境渐渐好转。父亲又将千疮百孔的土围墙改为砖墙,改建了宽敞的门楼,摇摇欲坠的西房也进行了翻修。

    我与妻子都是上班族,无暇照管孩子,一双儿女都是父母在乡下照看到上幼儿园的年龄。年逾古稀的父母渐渐力不从心,万般无奈放弃了养殖家畜。母亲又将院子开辟出来,种上了各种蔬菜,我隔三差五从家里带些新鲜的蔬菜,为我的小家节省了不少开支。富余的蔬菜,母亲也会拿到集市上换成三瓜两枣的零用钱。如今,年逾古稀的父母亲,在经济上还不需要我们补贴。

    望着绿意盎然的小院,我似乎变回到那个望着满树桑葚抓耳挠腮的小小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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