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塘_曹向荣
偶有路过,能看见一个丑丑的凹坑儿。如果春夏,周边荒草繁茂,如果是秋冬,荒草瑟瑟,更寒酸一点儿,还能看见垃圾在这凹坑儿四处飘荡。回想当年,这里可是村里热闹的去处,孩儿们的乐园。见到葫芦,觉得分外可亲。
葫芦浅黄色,锯了顶的或者没锯顶的,各样有各样的好。我见过陶瓷葫芦,白底,上面有蓝花花、或者是蓝线组合成挑担的古装男人,它常常被放在架子上,让人看。我曾有过一个玩具,是塑料葫芦,打心眼的东西,舍不得丢。这塑料葫芦,没嘴,是硬塑料,与乒乓球一类的,啪嗒下去,能跳起来,扔得越重,跳得越高,梆梆地,硬实,响亮。
葫芦瓢是真葫芦,从中间破成两半儿的半个葫芦瓢,或仰或伏,不是在水缸里漂着,就是插在盛面的瓦盆里。
葫芦皮能止血的。手哪里蹭破点皮,想起葫芦皮,那白白的一大片从葫芦内壁揭来,迅速摁到破伤处,很棉很柔的感觉,似乎连痛也减轻了许多。
说池塘又说到葫芦,是想说游泳。一个不靠水的地方,游泳只是小学课本里一个词,比如“游”,老师就教:“游泳的游。”然后,老师又教:“泳,游泳的泳。”至于游泳是什么,怎么游泳,老师是不教的。游泳停留在小学生各自的想象中,想把它想成什么样就是个什么样。
但村子里有池塘。一个大池塘,大到这里成年都是积水。夏天,池塘里的水是雨水,更多的是山水冲过,留下来。大冬天,这里是冰,厚厚的冰,在太阳下闪着光,一伙小孩子在冰上玩。
这是偌大一片洼地,不知道它的深浅。洼地周围是杨树,杨树粗细不匀。粗的两手合抱才行,细的只有胳膊腕粗。但这些或细或粗的杨树一到夏季,鲜活起来,绿莹莹的叶子一片片像嫩娃娃的脸,明亮亮地在太阳光下闪烁,风过处,它们一阵欢笑,笑得池面皱起一层层水波,一点点晃着,往远处散开。
池水是永远的黄色,带一些浑浊。夏天,接连着天天暴雨,池里的水就一点点往高里涨。
夏天该午休的时候,池塘这里吵红半边天。男娃、女娃,有刚学步牵了老人手的嫩娃娃,有十八九的小伙子,都来了。娃娃们扑扑腾腾下了池塘,他们在水里相互嬉戏,逗胆小的玩伴;小伙子也下去了,他们是因为热,沾沾水舒服。或者只想露露他那光光的瓷实的脊梁。他认真地擦洗,用后脑勺看过路大姑娘慌慌的眼神。
但这熙熙攘攘的氛围是大家的,人们不把焦点放在某个人身上。池塘边,站着的大婶子,她们来看热闹。这里有咯咯嘎嘎笑的,有吱吱哇哇哭的,有一个用手指着远处,哈哈笑起来了。
池塘边上的人们,大多都带着好看的葫芦,大大小小的葫芦,握在他们一个个的手里,漂在池水上面。他们带的这葫芦,不是瓷的,不是能弹起来的硬塑料,是真葫芦,大葫芦。你看,这个中年男人正给高不过膝的小儿忙乎呢。他将这大葫芦,用细绳打着漂亮的套,细绳处再接一条麻绳。同样的两个大葫芦,一左一右系在孩子的两个腋窝下。
这孩子五六岁的样子,在父亲的催促下,一步步往池塘里边走。父亲微笑着看孩子走到池塘边,“扑通”一声跳进池塘里了。
父亲欢呼着跑向池塘,他的眼睛不离开儿子,手里的粗麻绳也握得比先前紧了。他看见儿子两手拍打得水花四溅,叽叽嘎嘎地乐。儿子两腋下荡漾着大葫芦,一高一低,一高一低,喜庆地跳着。一个两三岁的小儿子,穿着红兜兜,也来了。这位父亲熟练地给儿子绑上个大葫芦,只是一个,在儿子胸前。
一个年轻的母亲,又笑又恼地跑来了。父亲笑着说:“不怕,不怕,我就是这般大小下的池塘。”
儿子“咕咚”一声掉进池塘里,被惊得“哇”地一声,大哭了。很快,小孩子咧嘴笑起来,他胸前的大葫芦,漂在水上,左倒右倒,右倒左倒,真真一个搬不倒了。
日头偏西,池面上的大葫芦,一个一个,漂得近了远了。
日头一竿子高了,池岸上的人声,不像晌午乱耳的喧哗,也还有一个、两个、三个小子们,舍不得跳出池塘……
后来,池塘的水浅了,渐渐地,池塘干涸见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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