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桂婆婆_王建文
她的名字鲜有人知,村里人都叫她黄桂婆婆。后来,黄桂婆婆这个名字逐渐演变成我们村形容“洁癖”的代名词。黄桂婆婆爱干净,是十里八乡人所共知的。当时,农村大多数人用麦秸秆编制坐垫,而她的坐垫是使用玉米苞谷皮编的,擦拭得雪白光亮。只要有人触碰过她的坐垫,她会立即拿回去一遍又一遍地洗刷、晾晒。她居住的窑洞从不允许别人踏足,一旦有人进去过,她就会用水一盆一盆地冲洗地面。
黄桂婆婆很少和别人扎堆,甚至说话。大家只知道她年轻时曾嫁给一名军官,后因战乱两人失散了。黄桂婆婆离群索居,寂寞离世,慢慢地,村民就忘记了村里还有过这么个老太婆,毕竟各家都有各家的日子要忙活。
直到今年春天,县委统战部领导指派我接待一名寻亲台胞。来人和我年龄相仿,从他口中得知,黄桂婆婆原名桂月儿,是他祖父在大陆的妻子,与祖父并无子嗣。他祖父临终前留下一张照片,托付后人找寻桂月儿。
照片是黑白的,时代久远,但很清晰。从照片中可以看出,一身戎装的新郎身材魁梧,相貌俊朗,风度翩翩;手捧鲜花,身着民国学生装的桂月儿亭亭玉立,粉面含春,妩媚俏丽。
从叙述中得知,黄先生和黄桂婆婆相遇的那一天,年轻的黄桂婆婆问了一句,先生是哪里人?黄先生回说是河北大名府的。黄桂婆婆低头,像是喃喃自语:“小时候爷爷带我路过贵地,记得一道菜叫‘二毛烧鸡’,也叫‘珍积成烧鸡’,味道很好,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黄先生二话没说,牵过坐骑跨马扬鞭绝尘而去。三天后,一个黑漆铮亮的食盒在她面前掀开,里面摆放着十只烧鸡:“尝尝,是不是这个味。”黄先生走时骑的是一匹天山白马,回来已经换成黄棕色的蒙古乌珠穆沁马。
多年以后,我还清晰地记得,那天晚上月光跳跃在外婆门前的小溪和两旁的树上,蛐蛐在离人几步外的草丛里吟唱。月色焕发着明朗的光晕,黄桂婆婆在离一群嘻嘻哈哈妇女们很远的小溪上游洗衣服。
当时,四岁的我正在石头滩里玩,天气很凉爽,月光使溪水发出亮光,月色给她的脸涂上一层柔和的光彩。鬼使神差地,我捧着一块尚有余温的烤红薯一步一步向她走去,她的头发很整齐地在脑后挽了个发髻。她看看我手里的红薯,再看看我,眼睛里亮晶晶地透着笑。她把一个金黄色的小巧窝头放在我手上,告诉我是甜的,不要告诉别人。我点点头答应了,说不清为什么,这个秘密我保守了四十多年。正是那天晚上的经历使我坚信:黄桂婆婆只是爱干净,并不是大家所说的洁癖病。至少,她没有拒绝一个孩童的天真和善良。
一个孤独的老妇人,精心用“洁癖”打造一副坚硬的铠甲,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钥匙握在她手里,用一种特殊的方式守护着一段情。
就这样,一个时代远去了,谁也没有留意,偏僻的小山村里有个不起眼的老婆婆,她曾短暂拥有过一段绝美的情感,最后孤独终老。没人知道她的心事有多重,思念有多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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