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马观灯山水间_卢静
万壑有声含晚籁,数峰无语立斜阳。黄昏,尽兴游了一日,终于忍不住饥肠辘辘,云台山的岸上小街,我跨入一家红灯笼高悬的老字号,要了闹汤驴肉烩面,翠绿山韭一漂一荡,汤汁煞是鲜口,老板娘一袭乡土风情的长裙,柜台上方吊挂的图片,清一色码在水纹白瓷盘里,惹人眼鲜,自然,价格高了。但游客的心理,远道而来,哪能留下遗憾?大堂宾客盈门,举杯碰盏,即使沿街撑一枝花灯,星星点点的云台小吃黑山羊蹄、驴肉火烧、豆腐啦,生意也不失红火。
我出店门时,邂逅同车上山的一对夫妇,六岁的儿子岳岳只管跑杂货摊,什么登山竹杖、草帽、宝剑、银项圈、万花筒,都要瞄一瞄,尤其新巧精奇的,小家伙粘在微型的仿秦汉铜车马、民国人力三轮车、现代赛车前,脑袋左右转动,简直不知该瞧哪一辆好!母亲好容易才钻一个空子,逛了传统布艺店铺,门口坐一姑娘,正在一架老式纺车上忙活,眉清目秀,神态安详,十指不紧不慢地绕线,经纬顺着天地和谐的节奏穿梭,闲观的游人眼里,兴许有几分田园牧歌的意味。店家所售,一律纯手工制成,中央繁简有致,摆工艺品,四壁悬挂的合身短襦,图案丰美,变幻多姿,又仿佛不经意的掺入了现代的因素。而让那位母亲留恋的,是一排长裾飘飘的民俗衣裙,那是一袭清塘荷花出水、独向如霜似雪的月色束腰秋裙,仿佛被迟迟入门的夜风,微微撩起碧圆滚露的荷叶一角。放慢了的时间,扩散了的空间,放缓了的心跳,都聚集在某一只秒针的孔洞里,让匆匆赶路的现代游人,也暂且停下足踵,发出一声均匀而深长的呼吸。岳岳的父亲,则等候在不远处的菩提子摊上。
摊主的掌心里,菩提子在一盏简陋的吊灯下,旋转得飞快。“瞧一瞧,”他梗脖喊道,“嘿,看一看!左边,没‘玩’过的菩提子,原滋原味,右边,‘玩’够日头的菩提子,磨得光光的!”低头,豪饮一杯水,他又举手招呼,“各位,攥在手心里,任您自然转!舒筋、活血、养人!”我也凑前拣选。那枚菩提子愈发旋得快了,凝视之下,似乎白昼与黑夜重叠包裹其上,熔化,闪亮。喧声沸腾的街巷,逐渐果壳似的缩小。
月悬中天,皎洁,安详,仿佛鸿濛开辟之前,天空布置的谜团里,早已预设而埋藏的一个醒目的橘黄符号,又似草叶陈絮中,许多惊心动魄的往事,被凝冻成一弯清清的光亮。此刻,它一言不发,照耀着千峰万壑。四方苍莽大山青黑的影子,一半露出充满魅力的轮廓,一半依依溶在天幕外。呵,不远处药香蕴籍的谷坳,潺潺湲湲的溪水之畔,可否有人结草庐,在历史的某一个角落里,掩卷,推门,回味着方才的一句诗雨中山果落、灯下白头人?草芽萌生翠绿涌冒的时节,一轮霜月,可否惊起了幽谷中的春鸟,俨然一个个飞速移动的圆点,精准地撒在夜空长啼数声?而悬岩峭壁的回音中,泉水激石,飞风掠树,是否还有几分似有若无莫可名状的声音?我又想起了红石峡,星星点点闪烁的岩脚,谁能听懂石头的腹语?
难得留宿山中,我多想沿清浏的山溪漫步,在云台山的万籁交奏中逡巡啊。我上下环视,草尖旋碧,灯笼旋红,高不可登的茱萸峰,似乎也随浓厚的云雾飞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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