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区1号 发表于 2022-12-9 17:40:34

父亲种地_尤生荣

常言道:“戏没烂戏看谁唱,地没烂地在人种。”父亲是全村公认的种地把式,无论多烂的地,到他手里都能变好。

有人说:“庄稼活,不用学,别人咋着咱咋着。”父亲不认同这个理,在他心里,种地是一门大学问。他常对我说:“干活为啥叫干活?就是要有眼,要用心,要活道。”比如锄地,通常都是从地头往里锄,父亲则不同,先站地头扫视一遍,不平的地块,由低处向高处锄,理由是干活得劲、出活,越锄越平。撅着屁股朝低处锄,在他看来,就是不动脑子,干的颠倒活。

我跟父亲干活没少挨训,印象中好像还挨过打。不曾想,父亲当年的训斥,多年后竟也被我“搬”出来教育自己的孩子。我常念叨他们:“干活一定要带干活的架势,干啥就要有干啥的样,尽力干好。”

记得我第一次锄地,父亲手把手做示范:紧握锄把,眼盯地上,甭管有草没草,紧挨着锄,不能留“旱箍脸”(没锄到的空地),还要不时地回头检查。一次雨后,我随父亲去锄地,锄了没多大会儿,父亲转身走到我跟前,沉着脸对我发火:“你看我是咋锄的?再看看你是咋干的?”转而他低声说:“刚下过雨,地皮不干,要来回换手锄,你看你锄过去踩得光溜溜的,地都踩成死疙瘩,土壤板结,莫说长庄稼了,还坏事哩!”骂归骂,父亲一番话,说得在理,相比较父亲身后脚印少而有序,自己身后如同碾轧过一般,我嘴上没再说啥,但心中不禁寻思,锄个地竟还有如此多名堂和讲究。

1981年,农村推行生产责任制,分地到户,甚合父亲心愿,他有了施展能耐的机会。我们村当时是按产分地,逐块预先估产,再折合成亩数下分。村东河滩有块地,倒也平整,面积有六七亩,只是土层薄,不少地方石头裸露在外,很难耕种下犁,估产100斤。父亲把分好地的机会拱手让人,却把这块没人要的地“争”到了手。我们全家人一致反对,父亲啥也不说,只撂下一句:“往后看!”

进入9月,别人都抢农时整地种麦,他却每日用小平车往地里拉石头,折腾一个多月,沿堰边堆了一长溜,接下来就是扯线绳动工砌堰。我不忍看他太劳累,闲时便去帮忙,临上大冻前,硬是砌起一条1尺多高、100多米长的堤坝。第二年一开春,父亲又忙活开了,整天往堤坝跟前堆土,堆了足有2米宽,并用石块在地东北角铺设了一个出口。

自打分地起,父亲几乎没消停过。不少人劝他:“快60的人了,费这劲干啥?”父亲笑着回答:“干下的精神坐下的痨,咱这人天生干活的命,闲下就出毛病,种一年算一年。”夏收来临,别人家开镰割麦,家里人少不了嘀咕埋怨,他还是那句话:“往后看!”进入汛期,父亲异乎寻常地对天气预报特别上心,我很费解。一天,一场大雨过后,听说河滩发了洪水,父亲让我跟他上地里看看,离老远就看见地里灌满了水。走近地头,只见洪水进地绕个圈,顺从地由东北角出口流走。神奇的是:进地时浑浊的洪水,出去时显得清了许多。这时,我似乎有点明白父亲拉我来的用意,是看他如何巧借洪水漫地。

几场大雨过后,整块地大体漫平了,更令人欣喜的是,地面漂着一层黑乎乎的羊粪蛋,面积也比先前大了。父亲瞅着平展展的一大块地,心里乐开了花,咧嘴笑个不停,我很少见他笑得这般爽,笑得如此甜。时近白露,我看父亲没动静,就催他整地种麦。父亲却开导我说:“种啥要根据地势、地块确定,河槽里地不适宜种麦,赶上汛期提前发大水,即使长得再好,也不一定能收了,待明年种正茬玉米,管保一季顶三季。”

人勤地不懒。父亲的辛勤劳作终于赢得丰厚的回报,那块地收了1万多斤玉米,亩均近2000斤。再后来,父亲又修了水渠,使这块地成了旱涝保收的稳产高产田。村上人都竖起大拇指夸赞父亲:“莫眼红人家打得多,人家费的啥劲?再烂的地到了人家手里,都能长出好庄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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