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区1号 发表于 2023-1-18 21:19:19

戏台上的关公

王建文/文

戏曲舞台上的关公被塑造为一个独具特色的艺术形象:他头戴“夫子盔”,身穿绿蟒,面勾红脸,口悬三绺长髯,手持青龙偃月刀。不仅如此,传统戏曲还专为他开辟了一个独特的行当——红生,相比历史、文学上的关羽,戏台上的关公似乎更生动形象、更接地气也更被老百姓认可。

蒲剧里的关公

小时候村里曾组织过一个戏班子,俗称“家戏班子”,班主姓陈,收集了很多戏文剧本,大多数属于手抄本。记得当时看过一本手抄剧本《关公辞曹》里的一段曹操的唱词,唱词无疑从群众最朴素的体会和情感出发,发挥了自己最大胆、奢侈的想象力,历数了曹操对关羽的殷勤款待,用词很俏皮,读之,先是意欲捧腹,继之有些心酸。在戏里曹操是这样挽留和责备关羽的:在曹营我待你哪样不好?顿顿饭四个碟两个火烧。绿豆面拌疙瘩你嫌不好,厨房里忙坏了你曹大嫂!顿顿饭包饺子又炸油糕。你曹大嫂亲自下厨烧锅燎灶,大冷天只忙得热汗不消。白面馍夹腊肉你吃腻了,又给你蒸一锅马齿菜包。搬蒜臼还把蒜汁捣,萝卜丝拌香油调了一瓢。闻听你解州人爱吃面条,你二嫂为你和面挽袖袄,第一顿是酸旗花葱花油浇;第二顿换样范给你揪面片,肥嘟嘟的肉和豆芽炒;第三顿又给你下臊子面,豆腐粉条肉丝搅麻椒。一日三餐费心思,就怕你吃不好,我对你一片心苍天可表……

《三国演义》没说明关羽在曹营到底住过几年,追本溯源,今京剧统编的《曹营十二年》应该是从平剧改编而来的。实际上关羽在曹营没有那么长时间,翻阅各种资料,也没有一种确定的说法,但可以根据《三国志》推测一下。《三国志》中记载,建安五年正月,曹操打败刘备,关羽也兵败下邳与刘备失散。二、三月间关羽斩颜良,建安五年秋回到刘备帐下。这样算来前后也就半年多的时间。就这半年,把曹丞相折腾得够呛,曹操算是把关羽当爹养着了,又是修一府分两院,二家皇嫂另眼瞧。关羽又是被赐上马金下马银,美女十名陪伴着,三日五日大小宴,官封亭侯爵位高。曹操舍血本送了匹赤兔马,关羽还说骑这马走得快,能赶快把他皇兄找。瞧曹操这俩钱花的,弄得心里哇凉哇凉的,结果关羽还是一言不合就保着二家皇嫂到了霸桥。这多亏是半年,要是十二年,还不得把曹丞相逼疯了。

在曹营的时候,艺人形容曹操待关羽,是“上马献金、下马献银”,也是在原文上找不到的。袁阔成在评书里解释是“说白了”,实际上是“上马提襟、下马相迎”,这个解释比较合理。鉴于两种说法都不见《三国演义》《三国志》原文,“上马献金、下马献银”是艺人自己发挥出来的,而艺人的艺术又都是口传心授,“说白了”是绝有可能的。

蒲剧里的关公戏本来是各地各剧种中的龙头,蒲剧也以善演关公戏而著称,历来名家如:祁彦子、柳苏全、杜清秀、王占奎、屈兴成、张盛义、阎逢春、董银午、筱月来、苏安理、张庆奎、马刘安、闫景平、温俊祥、丁良善、马建义、赵高平、郭关明……从近代到现代,蒲剧关公戏有一大串有成就的演员名单。“许多地方请蒲剧团演戏的前提,就是先落实有没有关公戏。20世纪40年代,绝大多数蒲剧团将关公戏作为该团重要的演出剧目,使关公戏呈现出一派繁花似锦的景象。”

前些年,山西省蒲剧艺术院演出二团(原运城市蒲剧青年实验演出团)又排演了一部关公大戏《关公与貂蝉》,不同于京剧《斩貂蝉》,在这部以须生为主的功架戏里,一改传统关公戏里关公的刻板形象,赋予了关公铁骨柔情的人格,也更符合现代人的审美要求。但无论是《关公与貂蝉》还是《风雨竹》,均无武戏戏份,这终究是武圣戏中不得不说的遗憾。

关公戏禁忌

关公由人而圣,由圣到神,从民间到庙堂,都对他顶礼膜拜。出演关公在包括蒲剧在内的任何剧种里,都是一件神圣的事,带有神秘或者说是迷信的色彩,古代统治者更是对关公戏的规矩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明清两代都有过禁演关公戏的记载,还有一段时间是只允许宫廷演,不允许民间演。而民间对关公无比尊崇,更是造成了对关公戏的无限渴望,官方在不得已开禁之后,对关公戏的规矩更为严苛。

旧时戏班上演关公戏时,有许多规矩,因为关老爷是伏魔天尊,关帝亦称武圣,所以扮演关公的艺人在演出关戏前要斋戒独宿,熏沐净身;勾脸前要在后台设坛向关老爷烧香三拜九叩头、请神,化金后始可化妆。那就是关老爷假如开了面未挂须之前,可以随便和旁人说话,但如果挂了须,即关帝面谱已完成,他就代表了是神灵之躯,不能开口讲话,不能开眼望人,而其他人亦应知法忌法。关老爷使用的青龙刀是斩妖除魔的神圣之物,除非演出必要的接触,平时不能随意触碰。在演《走麦城》时,更要台上台下烧檀香、点蜡烛。清廷皇宫演戏时,每临关公出场,帝、后、妃都得离座走几步,然后才能坐下看戏。一些有损于关公形象的剧目,如《斩熊虎》《怒斩关平》《关公辞曹》等,宫廷及京城的著名戏园一概禁演。

现今,演唱关公戏虽然并不完全遵循旧时那样的规矩,但是对饰演关公的演员也还是有一些禁忌约束的,例如:当饰演关公的演员上了妆后,不可大笑、不能举止轻浮;其他人看到饰演关公的演员上妆后也不能举止失仪。

蒲剧行当里还有:开场不演《教子》,散场不演《骂殿》,腊月不演《走麦城》,每到一处,第一天不演《教子》《训子》等戏,完戏之日不演《骂殿》。这都能想明白,毕竟梨园子弟吃的是“张口饭”,不能借题发挥,让主家多心。这个规矩在其他剧种里都有,如京剧、平剧、越剧、豫剧等,但这腊月不演《走麦城》好像只有蒲剧行当里有这个规矩,据说因为故事发生在腊月,为了避关老爷他老人家的忌讳。但按照《资治通鉴》记载,走麦城发生在建安二十四年。这恐怕也是民间艺人从“白茫茫一片不见路,大雪拥马马不前,士卒寒号旗如铁”这些戏文里揣摩出来的。

花雅之争

“花部”,是跟“雅部”对立的戏曲种类。所谓“雅部”,指的是当时流行的昆腔,颇受士大夫阶层的喜爱,被认为是一种高雅的曲种。而“花部”是指各种地方戏剧,在当时也被称为“乱弹”。从名称上我们就可以看出,花部的各个曲种,在当时是颇受贬低的。不得不说,“花”“雅”之争对关公戏的发展和推广也起到了较大的影响。

戏曲发展到清代中期,地方戏(包括京腔、秦腔、弋阳腔、梆子腔、罗罗腔、二黄调等)如雨后春笋般蓬勃发展起来。上层文人将地方戏斥为“花杂不纯、野调俗曲”,而被列入“花部乱弹”,他们吹捧的昆曲因其文辞高雅则被奉为“雅乐正声”。在地方戏取得了足够的地盘及能量后,便发生了“花部乱弹”与“雅乐正声”所谓的“花雅之争”。“花部乱弹”地方戏因为能让观众听得懂看得明白,很受老百姓欢迎。当时学者焦循在他的著作《花部农谭》中说:“谓花部不及昆腔者,鄙夫之见!”清乾隆年间,“花部乱弹”在这场斗争中取得了胜利,于是一大批花部作品都得以保存下来,成为当今戏曲舞台上常演剧目。在关公戏中,一批优秀剧目也应运而生,如:《斩熊虎》(一名《宿庙换容》,是《关羽》剧中开宗明义的第一出戏)、《桃园结义》《温酒斩华雄》《秉烛达旦》《赠袍赐马》《斩颜良诛文丑》《封金挂印》《过关斩将》《曹营十二年》《古城会》《华容道》《战长沙》《单刀会》《走麦城》等。

当时受老百姓诟病的雅部昆曲,以现在的眼光看来,虽然少了“地气”,但确实有着较高艺术水平。唐诗、宋词、元曲是中国韵文的三座高峰,清中期昆曲中的《单刀会》四折文本,是关汉卿撰写的,但曲牌貌似暗合《纳书楹曲谱》。

说到底,“花雅之争”的最终胜利者,还是取决于广大人民群众的认可与否。“雅”部发展到后来倒是“阳春白雪”了,但总端着架子要合辙押韵、处处典故、佶屈聱牙,一边听戏一边还得查字典、翻《二十四史》才能明白,听戏比种地都累,较能被群众认可。今天的中国无论是国力还是民族素质都有了大幅提升,人民群众普遍对文化娱乐形式有了更高的要求,所以作为戏剧,也应该与时俱进,有所发展和完善。“花”的底线是俗、“雅”到极致不风流。只有“花”“雅”结合,才能雅俗共赏、和谐发展。

去年与一位当地剧团负责人私下交流蒲剧的现状与发展,特别提到关公戏的话题,他提出了很多困难和问题,我问他知道北京“麒麟剧社”吗,他摇了摇头。我告诉他这是目前全国唯一一个靠卖票盈利的剧社,也是一种令人耳目一新的戏曲改革、发展的新思路,很多做法值得我们参考和借鉴。也许,在不久的将来,各地方剧种都能在市场化的今天,首先解决自身的态度问题,找到属于自己的发展方向,让传统文化在涅槃中浴火重生,真正解决戏剧的生存问题。当传统文化大放异彩的时代开启,那时,关公在戏曲舞台上的形象会更加深入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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