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路_任志民
一年又一年,年年有今朝,回家的路,在我的成长日记里一直没有变化,也永远不会有变化。我数着除夕夜的时间,坐卧不安,心神不定,那条已经渐行渐远的回家路,我怎么也走不到头儿……
我从黑发走到了白发,从年少春光走到了暮年冬雪,从北部边疆走到了滨海城市,这一走就是大半辈子。不论我走到哪里,都始终想念那个叫“家”的地方,尤其是父母亲尚在的时候。
家在心里,不会迷茫。有好事喜事时回家,有犹豫彷徨时回家,最多的时候是过年回家。家是休憩释怀的地方,家是休养生息的港湾。直到人到中年,我时常在睡梦中欢呼雀跃,梦里都行走在那条熟悉的乡路上,不在乎天气湿冷,也不在乎脚下泥泞,更不在乎在白天还是在夜晚。路的那头是无尽的等待,有我的期盼,有我的故乡,有我不离不弃的爹娘,更有我懵懵懂懂的回忆和根深蒂固的念想。
“想得家中夜深坐,还应说着远行人。”我从小就喜欢古诗词,也许是承继了爷爷熟读古书的遗传基因。初中时候,我常常沉湎于古人的那些乡怨诗词,想象中,我徜徉在远方的瑟瑟寒风里,与离愁别绪的游子一样,永远抵达不了魂牵梦萦的故乡,而故乡总是浮在广阔的视野里,留在最柔软的记忆里。
是的,当家已不再是避风港时,就连那段回家的路都黯然无光,想回不敢回,却又不得不回。我仍然清楚地记得,在18岁那年的冬天,当我穿上崭新的军装在县城的武装部大院里离开家乡时,我甚至还有几分“乡关何处是,仗剑走天涯”的踌躇满志。临行前,有不少同乡已是唏嘘不已,有号啕大哭的,有抱着父母依依不舍的……而我则是含笑远行的那一个。尽管在此之前我从未走出过家乡,也从没有跨出过那座小县城半步。
接我们的汽车发动了,缓缓向前,我真的是要远行千里万里了。那一刻,我昂首挺胸,意气风发……
当看到送别的人群渐渐离去,哭闹声、喧嚣声越来越远,接送我们的军车风驰电掣,县城那条宽阔的水泥路越拉越远。我裹紧衣服,脸紧贴着车窗玻璃,冰冷的是眼泪,眼泪是苦涩的。无意中,我看到了路边一块写着“驶离芮城地界,祝你一路顺风”的标志牌时,我的心倏忽间咯噔了一下,整个人就像悬浮在真空中一样,无着无落,毫无依托,一种莫名的恐慌与虚无,如势不可挡的潮水奔涌而来,触动着我的每一个细胞,针扎着我的每一个毛孔。就在那一刻,我的生命里留下了刻骨铭心的两个字“故乡”。从此,便有一条回家的路,如一条蜿蜒曲折的“山路”镌刻在我记忆的最深处,盘旋回绕,从不停歇……
蓦然回首,如梦如幻。我不知道回家的路,到底有多远?有一年春节,孩子三岁了,我们全家第一次回老家,回家的路充满了喜悦,也饱含着艰辛。那一年,北京下起了大雪,我从皑皑白雪中看到了别样的京城。我们一家先到北京站找到军代处的老乡,托人买到了回老家的车票,直到下午两点才能拿到。距离火车出发还有四个小时,我们从北京站坐公交车,又倒车来到了北京西客站,车晚点了,一家人站在雪地里足足等待有一个多小时。孩子第一次出门,不哭也不闹,小脸冻得通红,红扑扑的。爱人不说话,只是在不停地跺脚。我们坐上火车后已是夜幕降临,在雪色的昏黄灯光中,终于踏上了回家的路。
老家也下雪了,是雨夹雪,租坐的三轮车在土坡上吭哧了半天,就是上不去,只好把我们扔在了半路,好在距离老家不远了。
在军旅,老家是一个男人真正长大的地方。当北疆的风霜连同无边的孤寂涤荡尽我一身戎装的稚气时,那个多愁善感的新兵也变成偶尔只是在风中抽抽闷烟、喝个闷酒的老兵了:“没啥,都这么过来的。”我对身边刚来的新兵淡淡说出这句话时,居然不由自主地带了些少年老成的沧桑。不过只有自己才知道,每当残阳西坠,独自坐在团里办公楼前高高的小靶场的围墙上,出神地遥望那条唯一通往故乡的公路时,军装已泛黄的男儿曾经有多少次悄然落泪……
我始终不知疲倦地走着,永远地走在这条路上。无论我多么充分地发挥所有的想象,怎么也忘不掉故乡的模样,正如我的思绪纵然飞掠过横亘在眼前的千山万水,也无法超越回家之路的漫长与等待。
故乡很像人生的机场,她满怀热情地将你送上可尽情翱翔的天宇,又无时无刻不牵肠挂肚地期盼你平安返航。
快过年了,我很羡慕回家过年的那些人,有故乡的人无疑是幸福的,无论回家的路,多么遥遥无期……窗户外面鞭炮声又响了,我分明听到了故乡的回声,也似乎听到了父母亲的呼唤声……
回家的路就在远方,我知道你的方向,在黄河第十八个拐弯的地方,那里依旧住着我的爹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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