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泉水导演扎根蒲剧艺术沃土 从艺65周年枝繁叶茂
作者谭志湘（左）与李泉水合影
谭志湘/文
我对李泉水导演充满敬意，原因是他朴实厚道，做得多，说得少，为蒲剧做了许许多多实实在在的事，从来不会拐弯抹角地自夸……他讲起戏来，头头是道，滔滔不绝，绘声绘色，声情并茂，激情荡漾，尽显聪明才智。
李导一口晋南话，乡音无改，给我的印象他就像是一棵大树，粗粗的树干，敦敦实实，茂密的枝叶，朵朵大花点缀着树冠。李泉水，与其说他像大树，不如说他更像是大树的一个组成部分——根，深深地埋藏在泥土之中的根。根，终生无见天日之时，但枝、叶、花、干的生存都与它息息相关，血肉相连，因根的生存状态决定着树的生生死死，或枯或荣。如果把蒲剧视为大树，李泉水则是把自己深深扎在山西的黄土地上，扎根在蒲剧艺术的沃土之中，与蒲剧息息相关。蒲剧的枝繁叶茂、花开艳丽，有他的贡献，有他的一份劳动在其中。
一
20世纪80年代，我在北京、运城两地看过景雪变的《柜中缘》。那时的景雪变还是一位年轻演员，青涩羞怯，但她的表演却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至今难忘的是许翠莲，一个乡间女子打麻绳、纳鞋底的表演，特别是劈麻撮绳的一系列动作，显然是从生活中而来，表演充满生活质感，仿佛她就是从阡陌上姗姗走来的小女子一般，纯朴生动，让人心生喜悦。这是生活与艺术完美融于一体，呈现于舞台之上带着泥土气息的蒲剧表演。雪变的表演细腻传神，手中空无一物，通过用嘴咬麻，用手搓麻，眼神跟着手的动作走，又把一些少女的俏皮，情感的小波动融入其中，让观众仿佛看到了在她手中有一根纳鞋底的麻绳。麻绳被搓成一个捻儿，然后是穿针引线，飞快地纳起了鞋底。动作是那么美，手、眼、身、步构成一个完美的整体，带着生活的韵味，舞蹈的美，观众看得兴味盎然。
此戏的导演，正是李泉水。透过演员的表演，我感受到了导演的功力，有蒲剧传统艺术的功底，有生活的感悟，有艺术创作的才能。
20世纪90年代，在运城，我看了景雪变主演的《宇宙锋》。这是一出大家非常熟悉的剧目，汉剧大师陈伯华的《宇宙锋》曾经轰动京华，那表演之精彩，让观众叹为观止。豫剧大师陈素贞的《宇宙锋》别具一格。梅兰芳大师的表演更是炉火纯青，《修本》《金殿》两折戏被拍成电影，广为流传，是梅派的代表作，亦是京剧的经典之作。把《宇宙锋》搬上蒲剧舞台，谈何容易？李泉水再次担任导演，与景雪变合作，于是蒲剧有了《宇宙锋》。给我的感觉是，年轻的景雪变向大师学习的同时，有选择地汲纳了前辈大师的诸多表演精华，又演出了蒲剧的味道。
以赵艳蓉的“装疯”而言，有以假乱真的装疯，又有许多的无奈与不甘，通过细微的表演传达给观众，显示她的迫不得已，不情愿又不得不放下相府千金的端庄矜持，做出许多非常人所能有的举止。蒲剧的表演放大了尺寸，更为夸张，更为强烈，也更加鲜明，特别是疯癫的表演，雪变放得开，豁得出去，越演越像，最后仿佛是完全进入无知无觉状态，彻彻底底“疯了”，难怪赵高说出：“疯了，疯了，真真是疯了……”观众发出会心地笑，说明他们看明白了。
蒲剧赵艳蓉的表演多了些奔放，我想这与导演、演员对人物的理解有关，特别是与导演李泉水对总体的把握与追求有关。李导是蒲剧演员出身，文武兼备，年轻时就有“小周瑜”之称，蒲剧表演功底深厚。他对蒲剧太熟悉了，实在是太懂得蒲剧观众了，所以，他执导的戏，蒲剧味足，为蒲剧观众喜欢。
1993年，王艺华、兰敬生、樊小黑赴北京演出《寇老西升堂》。王艺华有一副好嗓子，他的声音除了高、亮之外，干净，富有磁性，这是他的唱迷人之处。王艺华属于特别会演戏的演员，在他身上有一种特别的“味道”，让观众着迷，总而言之，这是一位有人缘、有台缘的演员。我看过他的传统戏《黄鹤楼》，感觉是两个字——“过瘾”，他的表演能把观众的每根神经都调动起来，加之他又是那种自信满满的演员，遇到傲气、霸气的周瑜这类角色，他的演出状态达到了年轻人赞扬的“不要太好噢！”的状态。《寇老西升堂》是一出以年轻寇准为主角的戏，七品县令寇准面对的是权倾朝野潘家陷害忠良杨家的大案，能否秉公而断？王艺华不仅演出了人物的正气，还运用蒲剧的帽翅功、水袖功等演出了人物的思考，处境之艰难和最后的决断，在寇准大获全胜后，再次运用帽翅功，表现人物的狂喜，并留下了“这礼单似霹雳横炸头顶”“下金殿出午门春风满面”等精彩唱段。观众把掌声送给了演员，好评如潮，35岁的王艺华获得了梅花奖。导演李泉水则退隐于幕后。
我感觉蒲剧舞台上的“寇老西”，与京剧、其他地方戏舞台上的寇准有些不一样，带着些山西的“醋味”，但又不失官生的袍带气韵。细思之，在于寇准与老家人的对手戏，多了些山西味道，寇准是山西人，跟随他左右的老家人自然也是随他从家乡走出来的山西人。兰敬生饰演的家人，满嘴山西俚语，诸如“把鞋帮子当成帽檐了”，别有味道在其中。主仆之间的对手戏，自然而然地带着家乡的味道，寇准也不必端着官架子，反而充满温馨，这种人情味使寇准变得别有情致，更鲜活，也更可爱。
剧本与导演赋予寇准这一人物以新的内涵、新的光彩、新的品格，王艺华是幸运的，遇到了优秀的合作者。我似乎感受到导演的艺术追求——充分调动蒲剧特有的技术技巧，尽情发挥，用到极致，却又恰到好处，塑造一个蒲剧舞台上的寇准，一个充满新意的艺术形象。一出新创作剧目，与传统剧目的不同，就在于要在继承中发展，在汲纳中创新，塑造出新的艺术形象，为剧种添砖加瓦。蒲剧《寇老西升堂》成功了，王艺华成功了，李泉水也成功了。
二
真水无香。李泉水以他的“真水”浇灌出一朵朵“杏花”“梅花”。运城盐湖区蒲剧团孔向东是株好苗苗，李泉水慧眼识珠，先后为孔向东排了《寇准罢宴》《辕门斩子》《赵氏孤儿》《清风亭》《人大代表》《抢来的警官》等传统节目和新创作剧目，把年轻的孔向东一次次送上领奖台，摘得杏花，夺得梅花。
原运城市蒲剧团可以说是人才济济，“梅花”争艳，武俊英、王艺华、吉有芳都是梅花奖得主，风华正茂，光鲜亮丽，属于小字辈的贾菊兰要想崭露头角，不是一件易事。李泉水为贾菊兰谋划，另辟蹊径，使其显露才华。他先后为贾菊兰排了《意中缘·画梅》《天女散花》等小戏或戏剧片段，以及小演唱《三晋颂》《河东颂》等。于是，贾菊兰出现在各色各样的晚会上，获得演出机会，在艺术实践中得到锻炼，同时，也增强了艺术自信心，参加山西卫视举办的“走进大戏台”擂台赛，获得年度总擂主称号，显示了艺术实力，同时，展现了古老蒲剧的艺术风采。在河南卫视举办的《梨园春》节目中，贾菊兰再次出现，过关斩将，获得大奖，成为令人瞩目的蒲剧新秀。贾菊兰的成长，所取得的成就，直至获得梅花奖，应该说有李导的心血在其中。
大爱无涯。李导为蒲剧做了许多工作，排了许多戏，也给不同行当的演员排过戏。他排传统戏，排新创作剧目，排现代戏；排旦角戏，也排生角戏；排文戏，也排武戏；排梅花奖得主的戏，也排年轻演员的戏。特别是为一些基层剧团排戏，他同样是一丝不苟。他不贪求名利，对市级剧团与县剧团一视同仁、认真对待，体现的是在艺术面前人人平等。他能看到每一位演员的优长，为他们选剧目，帮助他们把戏立起来。
郭关明在《关公与貂蝉》中有出色的表演，李导又为他排了《挑袍》，既发挥了郭关明的优势，又满足了晋南观众对关公戏的特殊喜爱、特殊感情，也为蒲剧增添了一出经久不衰的剧目。我看过张巨的《出棠邑》，他的表演充满激情，唱念俱佳，炽热火爆，引起北京观众的强烈兴趣。李导看到张巨的长处，为他打造了新剧目《史外英烈》，还导演了《对花枪》（饰罗艺）、《沙家浜》（饰刁德一）、《花木兰》（饰贺元帅），使张巨在舞台上发光、发热，并因此获奖。兰敬生是难得的丑行演员，在《苏三起解》中饰演老解差，表演生动有趣，特别是他的道白，充满泥土的芳香，李泉水特意为他排了以丑为主角的戏《推磨》，展现他的表演才能……景雪变感慨：“李导对我们真是不离不弃，掏心掏肺，意切情真，他给我排了几十出戏，现在还关心着我们的学生，指导孩子的表演，对我，对大家是有求必应！”
为蒲剧多出戏、出好戏，为蒲剧培养人才，李导可谓是殚精竭虑，费尽心思。为老百姓多演戏，演老百姓喜欢看的戏是李泉水的心愿，为蒲剧的繁荣而工作是李泉水的目标。这是真水之真，是大爱之爱，虽无香却质朴隽永，不言爱，却爱在其中，博大而深远。
三
我还曾听到一则故事，为了一出戏的加工提高，作为该剧导演的李泉水亲自出马，去请另一位导演执导。但恰值春节期间，火车票紧张，从运城到长春，李导就那样站了一路。这是一种怎样的境界？怎样的情怀？
李泉水称得起是好导演。一出戏获得了成功，李泉水默默地退居幕后。演员在舞台之上光鲜亮丽，表演活灵活现、出神入化，戏火了，演员红了，演出获得了成功。观众记住的是演员，是剧目，是戏剧情节、细节、场景，耐人寻味的唱段，脍炙人口的台词……但编剧、导演、音乐设计、舞美设计往往被观众忽略，至于乐队、舞美队的工作更是成了“被遗忘的角落”。李泉水几十年如一日这么干着，践行的就是“做个好导演，让演员在舞台上风光”这样一条理论。
说到理论，李泉水的导演理论不仅仅是靠读书，他笃信实践出真知，重视从实践中总结。他排戏，常常要求演员写学习心得，回顾展望，做自我总结，他自己也是这么做的。许多演员在他的要求下，学会了写日记，懂得了思考与总结。李泉水在创作实践中，不断总结、不断认识、不断提高。他是在实践的基础上进行总结，在理论的指导下进行创作，所以他永远在前进的路上。
一棵大树，如果没有了不起眼的枝枝杈杈，没有了埋藏在泥土中的根，花与叶何以生存？又哪里有红花绿叶、相映生辉、令人愉悦的景观？此刻，我想起了已逝的唱腔设计高中秋老师、编剧杨焕育老师，还有健在的老团长、编剧兼导演韩树荆老师……是他们把一生献给了蒲剧，和大家共同努力，赢得了蒲剧今天的灿烂辉煌。虽然他们中有的人名气不那么大，甚至不被观众知晓，但他们的工作，他们的努力是有价值、有意义的，是他们把自己的才华融入了每一出戏中，不计较个人名利得失……李泉水是他们中的一员，是那些在蒲苑中不求回报、默默耕耘的一员。在李泉水导演从艺65周年之际，让我们把聚光灯打开，请他走到台前来，把鲜花掌声送给他，送给默默奉献的蒲剧人！
（作者系中国艺术研究院原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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