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是(香椿)椿芽沁脾香_李军豫
我做过一个梦,梦里有两棵椿树。我小时生活的乡下有个老院子,梦里的那两棵椿树就在老院子的后面,一棵靠着墙长在红薯窖旁边,另一棵长在猪圈旁。
虽然都是椿树,却各有不同。长在红薯窖边上的那棵大概有七八米高,碗口粗细,笔直而高挺,而长在猪圈边上的那棵椿树则比较纤弱,不太粗,也不太高,大概四五米的样子。如果把红薯窖旁边那棵比作一个刚健有力的小伙子,那这棵椿树就像是一个清秀腼腆的小丫头。
村里把这棵像小伙子的椿树叫做臭椿。因为它的枝叶掰断会有一股臭味散发出来,越老的椿树臭味越浓。那椿树不光臭,到了夏天还会招惹虫子,树上经常趴着一种长着灰色、黑点翅膀的蛾子,张开翅膀里面是妖艳的鲜红色,让我有点害怕。这也让我更加讨厌臭椿树了。
而像小丫头的那棵椿树的枝干颜色较深,叶也有些特别,比臭椿树的厚一点,也要软一点,不但不会臭,掰断了闻,有一股青涩的香甜,让人顿生好感。
到了初春,这椿树的枝头便会绽出嫩嫩的、褐绿色相间的香椿芽。妈妈会在竹竿上绑一把镰刀,用它轻巧地采摘一些香椿芽,或开水焯过凉拌,或用热油炒葱花来吃,有的时候还会放辣子。在生活贫苦的年代,香椿芽独特的香充盈着我那清汤寡水的脾胃。
在我们乡下,炒香椿芽是最平常的农家菜,不需要什么高超的厨艺,也不需要什么复杂的调料,有一点油,一点盐,一口黑黢黢的大铁锅就能炒出香椿那独特的香味。家里来了客人或有匠人干活,不需要什么大鱼大肉,只要有一盘炒豆腐,一盘香椿鸡蛋饼,一碟红彤彤、香喷喷的油泼辣子,再配上一大碗酸香可人的浆水面和热腾腾的馍馍,就是一顿再好不过的农家饭。
摊香椿鸡蛋饼,只需一把香椿芽,几个鸡蛋,一点葱花和盐在热油的烹制下,鸡蛋和香椿芽变得焦黄酥软,单是那香味都能让人多吃一碗饭。只是那个时候鸡蛋金贵,香椿鸡蛋饼对于我们这些农村的孩子,一年到头也吃不了几次。
有一次我到村外割猪草,看到路边有几棵不太高的椿树,上面的叶子嫩嫩的,就是我吃过的香椿的样子。我就摘了半筐,兴冲冲地往家赶,一边跑一边想着一定要让妈妈给我炒鸡蛋吃。在我的心里,香椿炒鸡蛋可是最好吃不过的东西。
妈妈听我说采回了香椿也很高兴,我吞着口水、满怀激动地把香椿掏出来让妈妈看,妈妈却笑我说那是臭椿,不能吃。
臭椿?这不就是好吃的香椿叶吗?我既奇怪又不甘心,妈妈让我尝尝,我抓起几片叶子放嘴里嚼了几下,赶紧“呸呸”吐了出来,有点苦涩又有一点怪味,怪不得红薯窖那边的椿树没人采摘叶子来吃呢!
后来我才知道,这臭椿的嫩芽还是能吃的,刚开春的时候把它用开水焯熟凉拌着吃也不错,只是没有香椿的香味。
而那棵长得纤弱秀气的椿树就像是好脾气的小媳妇,不管我们怎样采摘她的叶子吃也不会生气。每年清明节前后,它都会绽出那褐绿色的、嫩嫩的枝叶,用它那独特的香味来满足我们的脾胃。
我很不明白,同样都是椿树,为什么长得高高大大的那棵不但没有香味反而有股臭味,而香椿树的嫩芽吃起来怎么就那么香?总也想不通。而这臭椿树却并不会理睬我对它的厌憎,每年都自顾自地长得枝繁叶茂,葱郁而婆娑。
我们那里的乡下人都知道,新鲜的香椿只能在谷雨前后的三四月间吃。这个时节的香椿叶子最嫩,轻轻一掰就断,香味也最浓厚,无论凉拌还是炒来吃都特别好吃,要是掰不断,里面会有白芯,那就是香椿老了,也就不能吃了。
为了把香椿的浓香长期留住,就要做腌香椿——新采摘的香椿芽在开水里烫一下,会变得翠绿,再把水控干,切碎,拌上盐,装进瓶子里密封好,这样能保存到来年初春也不会坏,什么时候想吃了,拌上熟油,或拌面条,或夹在热腾腾的大馒头里吃,爱吃辣的可以抹点油泼辣子,那味道别提多香了。
在我看来,这经过特别腌制的香椿芽,又何尝不是在用一种别样的方式留住了春天的味道呢?
其实,香椿树的魅力远不止此,智慧的古人早就赋予了它更为厚重的内涵。
庄子在《逍遥游》里说:“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他认为,椿树是长寿之木,代表父亲,当然,说椿树八千岁,那只是一种艺术的夸张,象征着椿树蓬勃的生命力。有一个成语叫做“椿萱并茂”,就是用椿树和萱草来代表健在的父母双亲健康长寿。小时候我只知道香椿芽的美味,及至长大,慢慢地知道了“椿萱并茂”所蕴含的殷殷深情,我最讨厌的臭椿也就变得顺眼了。
许多年过去,我早已不在原来的老院子里住了,也不知道那两棵椿树还在不在?要是还在的话,恐怕也像我一样进入了中年,但在我记忆中保存着的却还是我小时候的样子,一棵粗壮挺拔,另一棵清秀腼腆。只希望它们能和椿芽那沁脾的浓香时常光顾我的梦境,我的梦境大概会因此而变得葱郁而香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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