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区1号 发表于 2023-3-6 08:28:26

王家岭记忆_河津 董朝科

    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参观了中煤华晋王家岭煤矿,矿区的所在地就是我们村的王家岭。

    走进花园式的矿区,穿行隧道式的矿井,观看信息化的控制系统,体验一站式的宾馆级服务……我不禁感慨万千。

    谁能想到,这座现代化的花园式煤矿,十几年前曾是荒芜、凋敝的不毛之地!谁又知道,这座现代化的花园式煤矿,承载了我们村里人多少期待、希望和记忆!

    王家岭地处吕梁山坡沿,是我们固镇村的一个自然村。

    固镇是河津第一大村,人口最多,村域面积也很大。但土地贫瘠,多数是山坡沿那些石铲地,村边的水浇地面积人均才一二分。即便是每天守在地里劳作不息的勤恳老实的庄稼人,打下的粮食也是熬不到年底,往往是夏不    秋,秋不保冬,家家户户都要买粮食添补。

    固镇村历史悠久,是古村落,房屋拥挤,巷道狭窄,生活条件差,是全市比较困难的村子。别说改革开放前,就前些年,所有的出租车都不愿进固镇村,送人只送到村口。因为进来的车辆要不被坑坑洼洼的巷道蹭底盘,要不就是堵在村里好长时间出不去。

    王家岭的条件就更差了,仅十来户人家几十口人。由于地处山坡沿,土地全是砂石,又干旱缺水,称其为不毛之地实不夸大。岭上吃水不便,买东西不便,孩子上学要步行五六里到村里。慢慢地,头脑灵活点的想办法迁移到村里了,只剩下三几户老弱病残留守在岭上,人烟稀少,从岭边路过,只能听见几声犬吠。

    上世纪70年代中期,王家岭东边多出了方炬型的四排30余间房屋。据说是专家勘察认定,这山下有丰厚煤层,国家准备开采。“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这几排房屋就是为煤矿指挥部所建。

    指挥部用房都建起来了,开发还不是指日可待?人们脑洞大开,驰骋想象,纷纷勾画着煤矿的模样,畅想着将带给自己的幸福生活……王家岭人兴奋了!已经迁到村里的一些村民悄悄地把家又搬了回来,等着“近水楼台先得月”。固镇村也沸腾了!王家岭煤矿要开采,除王家岭土地被全部占用外,还要占用山坡沿大量的土地,那岂不是固镇人的好日子来了。不是固镇人异想天开,身边有现实的例子。距我们20里地的任家庄也是由于建设山西铝厂,全村转成国库粮(非农业户口),大多数年轻人进厂当了工人,日子过得比蜜甜。

    不仅固镇人开心高兴,固镇附近的村民们也看到“商机”和希望:过去姑娘们不愿意到固镇找婆家,现在王家岭煤矿开采在即,哪个姑娘不愿意“弃暗投明”往福窝里挤?那些年时兴小订婚,十来岁的孩子基本都要订下亲事,固镇这个潜力股可是诱惑力很大的。一提说固镇孩子,对方眼睛发亮,什么条件也不讲了,人家村以后有前途。固镇男孩找媳妇不难了!

    同样,固镇的女孩子也不愿外嫁,谁肯把到手的国库粮放下,去外村当农民呀!我邻居有个小妹当年小订婚许给外村,家里人很后悔,但退不起彩礼,准备让她将就一辈子。小妹不干,结婚前天晚上悄悄出走逃了婚。再难的事情捅破了都要挺过来,两家打打闹闹几次,小妹还是如愿了,嫁给了本村一个小伙子。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人们在期待中生活,在生活中等待。眼看着那几排办公室白墙变成灰墙,窗户门框由于风吹日晒开始出现腐烂,还是没有发现煤矿要开采的蛛丝马迹。

    命运似乎捉弄人。当年奔着煤矿过幸福日子的那些“美女”们,一个个被“岁月这把杀猪刀”磨砺地满脸沧桑。邻家那个没有嫁出村的小妹,日子过不成样子,巷道里常常传出她家的打闹哭泣声。村里的一些男子汉们天天做着招工进厂的梦,便不愿勤奋学习,不愿受苦打工,不愿张罗生意,唯恐走得远了,耽误了进厂的步伐。

    1975年到2006年,整整31年!应该说影响的不仅仅是一两代人,影响的是他们的职业、生活、思想、甚至命运!

    筹建煤矿的几排房屋一直没有开过光、住过人,不经意间,却被挪作了他用。

    1977年全国恢复高考,当时正在读初二的我们从“兼学别样”中回过身来,把心思开始用在文化课的学习上。1978年就要中考了,各位老师知道我们的底子差,也是拼着命地教。不知是哪个校长或老师的“灵机一动”,想起了筹备王家岭煤矿的那几排房屋——把学生集中起来封闭学习,排除干扰。

    那年冬季升学刚改成夏季升学,我们前面的八年级也延长半年,与我们一起中考。

    正月十五刚过,我们七、八年级两个班百余名学生搬到这里上课。课桌是从学校抬过来的,窗户用报纸糊着,山上风大,常常把窗纸吹成一节节纸条在空中飞舞。那房间就是光秃秃的空屋,我们在麦秸上铺着褥子席地而睡。三天从家里取一次馍,每个人一个网兜,装好自己的馍,放在一个大的笼屉里热,取的时候就认自己的网兜。因为人多,常常认错,把别人的馍拿去吃了。当时没有条件带菜,条件好些的,带一瓶油辣子,条件差的就干吃馍。喝的也只能是笼馍的白开水。

    生活艰苦不说,学习强度也难以接受。现在知道老师是为了我们,当时把老师恨得咬牙切齿,老师一转过身去,学生就做鬼脸。天不亮,老师把同学们喊起来,每人在山坡上找个地方哇哇哇地背诵。早饭前,老师一个个检查,背过的才可以吃饭。上课就是灌输、做题、再灌输、再做题,三天一小考,五天一大考。

    周三和周日下午是回家取馍时间,一到点,像放了羊一样,大家抢着往回跑。当时都是步行,几里路需要近半小时,回家先热热乎乎吃碗有汤有水的面,然后换上洗过的衣服,带着能吃三天的馍又出发了。淘气点的同学,厌倦了长时间的封闭管束,半路经过涧水就去玩耍,有时躺在树下睡一觉才回教室。老师问起时,支支吾吾说他妈的馍没蒸好,才迟到的。

    我们只待了三个多月,听后面几届学生说,他们从升七年级开始就来这里,整整待一年。夏天山上凉快,人还好受些,冬天山上要比山下低几度,风沙又大,那滋味不敢想象。笼出来的馍拿不到房间就凉了。房间门窗都走风,虽然有着一个火炉,但一点热气都没有。冷得不行,老师组织大家在山坡上跑步,跑得很累了,也顾不得天冷,倒头就睡。

    集中封闭,强化学习,虽然苦点,但收获颇丰。连续那几届,固镇村考出去不少学生。王家岭煤矿那几排房屋也成了大家难以抹去的苦涩而有趣的记忆。

    2006年,王家岭煤矿项目终于落地,山上热火朝天起来。

    30多年过去了,几代人的期待终于变成了现实。

    虽然没有集体转户安置,但固镇村的理科大学生优先被接受进矿,固镇村近千人加入了清洁、保安、运输等三产服务团队。

    参观期间,在门卫、安检、办公室等各个环节都能碰到固镇人,大家听到我说话,一改标准的普通话,用乡音与我交流,非常亲切。

    我询问了几个年轻人的家长是谁,有的他父母是我同学,还有我邻居的孙辈。我脑子转了一下,进矿工作,这不曾经是他们父辈乃至爷爷辈当年的梦想嘛,如今由他们的子孙实现了。

    有幸参观了煤矿,道路宽阔,楼房林立,绿树成荫,鲜花绽放,员工精神,秩序井然。车子开进煤矿大门,好像进入了一个大公园。穿戴好安全服,乘坐通勤车进入井下巷道,就像行进在高速路的隧道一样,平坦开阔,一路向北。在开采区,队长给我们介绍说,矿工不再用苦力,不用锹撅掀,不用拉推拖,只是操作机器设备。矿工全是学计算机、机械和管理的大学生,还有几名研究生。采煤用大型掘进机,全部皮带轮运输,每小时可采运3500吨,煤炭上不见天,下不着地,直接进入洗煤罐,是全省最先进的采运洗系列设备,完全符合环保规范。王家岭煤矿年税利38亿元以上。

    留下历史痕迹,也许是为了唤醒人们的记忆。村党组织书记告诉我,当年那几排筹建煤矿的房屋还在。虽然风雨侵蚀,破旧不堪,但当年那就是一束光,让固镇人看到了希望;当年那就是固镇村的“黄埔军校”,固镇儿女一个一个从这里走向社会,走向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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