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 走出大山（连载二）_岳晋峰
也许是我们在底层受惯别人的歧视，有机会出去总想干出个明堂。二哥在学校当上班主席，还入了党。毕业分配到九省通衢的湖北首府武汉，单位是个国家的事业单位，虽说清汤寡水，却也旱涝保收。一个农村出来的放羊娃，能到大城市端上国家的饭碗，夫复何求。我所在部队在乌兰察布盟一个不毛之地，任务是依托大脑包山，监视北极熊，一旦打响，就地坚持一至两周，掩护全国人民从平时转入战时。由于能吃苦听话，第一年就得了两个嘉奖，当上了文书。后来又选派我学司机，掌握了一门军地两用的技术。正当我奋发图强，想干出个出人头地时，后院却失火了。父亲拍来电报，说腿被摔坏了。我大哥分门另过，二哥在外工作，我不在家，几个弟弟小，家里没一个劳力了。看来为国尽忠无望，只好回家报孝了。从部队回来以后，看到的家比当兵走时还要凄惨。记得几年前当兵离开家乡时，家里就一穷二白，现在不光是家徒四壁，而且还不断有人上门讨债。那些年农村还没分田下放，仅管吃不饱，没钱花，但不欠人钱。现在几个弟兄都到了谈婚娶妻的年龄，家里不但没盖一间房子，没多一孔窑洞，炕头还多了两个卧床不起的老人，信用社还挂着几千块欠款。叫我怎么也忘不了的是，上县里一个姑姑家走动，姑姑给我冲了一碗红糖水，然后既关切又忧虑地问：
“家里又出啥事了？”。
“没事，没事，就是我回来了，顺便来看看大姑”。
我回答的直接了当。姑姑不敢相信：
“孩子，没事，你姑又不是外人，日子再紧凑，你姑父月月都有几十块钱工资，三五十块钱总能兑付出来，你有事只管说”。
看着姑姑一脸的不相信，我脸上火辣辣的，一阵儿滚烫，大姑以为我来借钱：
“真的没事，大姑，我就是来县里办事，过来看看您”。
大姑送我出了门，还是半信半疑的问：
“你爷爷和你爸真的都好着呢？”
回到家，我弄清楚了全部家当：一孔窑洞，爷爷奶奶住；一孔窑洞父亲母亲住，两孔窑洞都是解放前前面正院后头喂牛的马号，窑里边的支柱像砍光了树杈的树林，顶着随时可能坍塌的土坯，土坯的裂缝最窄处能伸进玉米棒子；两间房子哥们五个住，房子建于道光二十三年，比爷爷的爷爷年龄还大；信用社贷款截止上年底3548元；亲戚朋友没还的外债，共有2400元，其中就欠大姑480块; 二哥今年26岁，从老二算起，以下一个比一个小两三岁，全是光棍，有四个立等成婚或订亲，有两个在校念书。
靠什么还债，凭什么不打光棍？大丈夫应有大志、有作为，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我也是一介七尺男儿，虽然没有治国平天下的鸿鹄之志，但齐家过日子的基本需求总不能落后于人。
人生的三部曲，无非是给儿子娶上一房媳妇，给老人养老送终，给自己建房立厦，拾掇一部住房。过老人的事要到一定的年龄，战线相对长一些，可以慢慢准备，给儿子结婚前提是个人先有媳妇，六条光棍没有一个容身的窝，哪个金凤凰愿意住进牛圈里。
想来想去，总绕不过的是：脱贫，搞运输挣钱，因为在部队上学会一门手艺，会开汽车，这是个基础。
我曾尝识过动员家中劳力全出去工作，有工作就能挣钱，有钱就不愁找对象。一九八五年自己到太原一家集体企业开车，把三个弟弟弄到外边上班，实现了月月有收入的半工人家庭。因为这个目标，曾使出了浑身解数。当时想找一份工作的难度，相当于找一个媳妇。因为有工作的都有媳妇，打光棍的全没工作。现实的残酷击碎了致富梦。在外边每月的工资悉数上交给当家的老爸，两年下来，非但没有减少外债，而且总是赤字不断增长。我在单位上班时表现出众，加班加点，从不让自己闲暇一刻，开完大车开小车，起早贪黑，比别人付出多几倍，在近千人的公司里拿的奖金是第一名。
一天与同事一起闲谝，出于好意劝开嘎斯车的老魏：我们出门在外赚钱不易，还要好好上班，少缺勤，多一天工资多一天收入，家里人还要靠我们养家糊口呢。魏师傅不屑一顾，冷眼看着我说：哥们，其实我也想给你说道说道，你这样累死累活的干法，不行！我自信十足：咋不行，我月月是满勤，还有加班费，单奖金就五十块！老魏用眼角瞥了我一眼，又闭上：我哪个月也比你赚得多！我大笑：怎么可能，你一连两三个月都有请假，我可是全勤，加上加班费，加奖金，你糊涂了吧。老魏抬了抬眼皮，看着我的眼睛，用鼻孔喷出一股气，犹豫了一下才慢慢地说：你真是糊涂呀！都什么年代了，你看看我们公司快二百个司机哪个像你，就知道傻干。给你说实话吧，上个月谢主任安排我出车，我把纸片垫在白金上，发动着车让老谢听，看着汽车突突突直冒黑烟，加不起油，老谢只好同意我去修车。半个月后我从老家办完事儿才回来，让修理厂开了一张修理票，修理厂留伍佰块，我净赚一千伍。你两年下来公司能给你开多少？那、那、那还有上上个月呢？我一时竟不知从哪说了。上上个月，你没看见我车后边吊着个新轮胎嘛，老谢刚签的字，我新买的。老魏翻了我一眼接着说：其实我的轮胎根本就没丢，我卖给城外那个补胎的，得了五佰，补胎那熊货白捡了一百多，还赖着叫我给他拉生意呢。我一听惊得直吐舌头：你、你、你这不中吧，犯法哩！你啥呀你，你要干，我领你去，犯屁法，早晚都是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你看公司这些司机，哪个不是卖油、卖导线、卖角钢，拉啥卖啥，谁指望那几块死工资，那一点工资不够出去打一炮呢。老魏真诚的教唆着。
魏师傅的话，可谓一语惊醒梦中人。我想了一夜，想着自己这两年的努力，想着自己热爱的工作，作出了大胆的决定：辞职。靠努力工作发不了财，靠投机倒把又违心，只有辞职自己干。
来源：家在山河间微信公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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