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节的子福花馍_袁省梅
似乎是,年刚过了没几天,就到了清明节。清明节前,河东人家要蒸花馍。十里乡俗不同,有的地方叫子推花馍,自然的,是纪念春秋时期著名的义士介子推,有的地方叫子福花馍。叫法不同,花馍的样子也有差别,但不管怎样,百姓是把故事传说于嘴边,揉捏于他们的饮食烟火中,祈望生活安好,子孙茁壮、发达。岁月更迭,代代相传,束之高阁的历史只有少数人明了,传说于民间的故事却强壮得像一颗饱满的种子,见风就长,逢土就生,生生不息。
一早的,女人就开始揉面团、煮鸡蛋、泡红枣、捞豆芽、洗核桃,所有的都是为蒸子福花馍作准备。上世纪七十年代,物品还不丰饶,白面也是稀缺之物,花馍虽说是祭祖访亲之用,马虎不得,可巧妇也奈何不了无米之炊。不过在那些清贫拮据的岁月,每个主妇胸中都藏有一片锦绣,她们用惊人的生存智慧和勤劳,把对生活的热爱和对亲人的顾惜,用手边最最普通的食材,做出花样繁多的饭菜来,把每个节日都打扮得像是散落在清寂日子里的一朵朵野花,给埋头奔波于风尘中的亲人一点缓息和欣慰。这是粗糙生活里的感念和满足,体面和欢喜,芬芳,温暖,活色生香。
记得清明节前,母亲坐在炕上揉面,小小玻璃窗户上的一方天光,映照得母亲脸上也像笼罩了神圣、静洁的光芒,安然,恬淡。没有那么多的白面,母亲就揉一块红面,揉一块白面,用白面皮包裹住红面,再揉,直到细滑的白面皮把粗涩的红面团包裹得看不见一点,才把面团托在掌心,捏花盖。
现在回想起来,那粗糙的红面团多像是藏在深夜里母亲的叹息、哑默、隐忍,而那薄薄的白面皮是母亲对抗难心愁眉日子的韧劲和信心,是板结的日子里一丝光亮和润泽吗?花馍里有的包了核桃,有的包了带根的豆芽,有的呢,包的是一颗圆溜溜的熟鸡蛋。这些,母亲也都是依了习俗的老讲究,依着家里人和亲戚长辈身份、年龄的不同,捏了不一样的花馍。等到花馍上了笼屉蒸熟,黑黄的土屋子忽突突氤氲了浓郁的麦香,你不禁欢喜了起来。当看到一个个花馍上如莲的花盖,你又不由得惊叹:那是怎样的花馍呵,圆鼓鼓的花馍细白、光洁;莲花花瓣饱满、丰润;莲花盖上飞一条龙,或者卧一只凤,或者是,扎一朵香气四溢的花骨朵,都是那样的憨态可掬,又简洁,又朴拙,却不失雅致和大方,是好看可心的了。
大花馍捏好了,母亲还会捏些小花馍——一朵花,一只鸟,一穗麦,一条虫,都是精巧、细致得如拇指般大小。当这些小花馍站在细溜溜的篾条上,又仔细地扎在大花馍上,小心地装到柳条筐里,由父亲担在上坟的担子上时,那些花呀鸟呀就会随着父亲的步子,在筐子里颤动了,跃跃欲飞了,好像是,活泛了起来,欢腾了起来。打眼望去,好像是,头顶的老天换了新颜,脚踏的老黄土也换了新颜,日子呢,也必定会换新颜。一切,都在这一天活泛了。风轻柔了,云自在了,淡淡新阳下,草木葳蕤,麦苗挺秀,翠绿色的风儿携了时光的衣袖,轻快又逍遥地在天地间自由飞翔。一切,都在铆足了劲儿生长、拔节、开花、结果呢。
现在,母亲坐的那铺土炕还在,小小的玻璃窗还在,玻璃窗上映出的一方天光也还在,只是那光里现在捏花馍的不是母亲,是嫂子。清明节时,嫂子蒸的子福花馍,跟母亲蒸的花馍一样好看、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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