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谷声声收麦忙_李恩虎
昨晚,夜半醒来,听得窗外梧桐树上有布谷鸟叫:布谷布谷,收麦割谷。这洪亮而有些许落寞的鸣叫声,更烘托出黑夜的深邃和静谧。哦,麦子快成熟了,又到五黄六月龙口夺食的夏收时节了,农村出身的我,对于收麦有一种天然的亲切感,那些尘封许久的往事突然被布谷声声激活了,如老电影一般徐徐回放在记忆的屏幕上。打记事起,每逢夏收,村里的学校都要放假半个月之久。这是农村一年最忙最累的时节。我后来读到了白居易的诗句:田家少闲月,五月人倍忙。夜来南风起,小麦覆陇黄……足蒸暑土气,背灼炎天光……品味良久感慨系之,白翁如此关心民生疾苦,体恤百姓艰辛,可敬可佩。
记忆里生产队时期的夏收,是男女老少齐上阵,分工明确一条龙。第一步是青壮劳力打头阵,挥镰割麦。咕咕咕——收麦——种谷,伴随着布谷鸟的叫声,拂晓时分,人们就下地干活了,手里拎着早已打磨好的镰刀,一头扎进无边的麦海里。最难熬的是正午,烈日当空,热浪滚滚,他们头戴草帽,汗流如注,腰弓得像虾米,左手抓麦,右手挥镰,嚓嚓嚓,熟透的干黄的麦子应声倒地。第二步是捆麦子,由上了岁数的社员负责。一来捆好了便于运送,二是为了防止突然起大风把麦子刮得满天飞。一般用指头粗细的绳子捆绑,这是个技术活,也是力气活,必须把绳子绑在正中间,用膝盖压住麦捆,双手使劲拽,捆得越结实越好。第三步是运送麦子,生产队有运输队员,多用畜力胶轮大车,由牛马牵拉,一车可以装载几十捆,最后要用胳膊粗的绳子,上下左右捆绑严实,才能安全运回麦场。第四道工序,便是我们这些“儿童团”拾麦子了,在老师的带领下,我们仔细拣拾遗漏下的麦穗。
夏收时最受欢迎的是管吃喝的服务队,他们用马车把馒头、蒜薹、大葱与米汤等干粮运到田间地头,生产队长一声吆喝“开饭喽”,大家伙欢呼雀跃,直奔树冠如盖的柿子树下,先咕嘟咕嘟大口喝水,再蒜薹就馒头大快朵颐,吃饱喝足了,席地而卧歇息片刻。晚饭则统一回到生产队大院就餐,至今我清楚地记得这样一幕场景:社员们大半蹲在地上,手捧大碗呼哧呼哧扒饭,生产队长则站立在场院中间,挥动双臂,扯着嗓门讲话。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农村改革分田到户,我们家居然分到了十几亩地,坡岭上一连七八块地,尽管是旱地,但头几年风调雨顺长势喜人,小麦连获丰收。父亲带领我们兄弟四人头顶烈日,挥汗如雨,收割碾打,每年都能有六七千斤的好收成,全家欢天喜地,因为天天可以吃白面馒头了。我记得幼时每年大半时间要吃玉米馒头,只有逢年过节时,才可以享用几天白面馒头的。
记得至少有十年时间,我是家里的主劳力,我熟悉夏收的所有活计,就连扬场也难不倒我。用木锨把碾打后的麦子抛洒到半空,麦皮和尘土随风飘去,金色麦粒如雨落下。但每年夏收我总觉得会掉几斤肉,短短几天,在烈日暴晒下,我的脸膛、手臂变得粗糙黧黑,手掌也磨出几个血泡来。至今难忘的是十六岁那年,正值夏收农忙时节,父亲生病住院,母亲要陪床照料,哥哥带着我们收割十几亩麦子,他还要抽空回家给我们做饭。那些日子,我每天都在汗水里浸泡着,怎一个“苦”字了得,一滴汗珠摔八瓣,但累得开心,苦中有乐。
后来调到县城工作,继而结婚成家,单位又不放麦假,我就很少参与夏收了,只是忙中偷闲回去一趟,买些西瓜饮料之类的东西,“犒劳”一下家人。再后来,先是脱粒机,再是小麦收割机,先后闪亮登场,一下子把“面朝黄土背朝天,弯腰弓背几千年”的农民从繁重的劳动中解放出来了,先前那些夏收农具,镰刀、绳子、风车、碌碡等,或束之高阁,或随意丢弃,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线,村里圈养的牲口牛马驴骡越来越少了,难觅踪影。
也不知从何时起,人们热衷于外出打工或经商,对种地渐渐失去了兴趣,坡岭上那些层层梯田,曾被乡亲们视为命根子的土地,不少都撂荒了。几年前有一个外乡人,一口气承包了村里几千亩荒山,凿井修路,培土育苗,逐步开发成规模宏大的苗木基地,现如今好比森林公园一般,花木葱茏,绿意盎然。近些年,每逢扫墓祭祖,我总会在坡岭上走走看看,眼前这土地,曾印满我的足迹,洒遍我的汗水。抚今追昔,感慨良多,数千亩完全靠天吃饭的旱地,终于可以与时俱进重获新生,继续造福于乡梓了……现如今的夏收已经完全没有打仗似的火药味了,不出三五天工夫,夏收就忙完了,大型收割机“扫荡”过后,触目所及,全是金黄色的麦茬,很少有人去捡拾遗落的麦穗了。
午夜梦回,思绪飘飞,难以入眠。窗外又传来布谷鸟的鸣叫,生平第一次,这熟悉而亲切的声音勾起了我淡淡的乡愁——那是对生我养我的故土的眷恋,那是对过往岁月的美好回忆,那是对家乡的亲人们的惦念。我想,明天我要带些稀罕吃食回家一趟,红艳艳的樱桃、甜津津的品牌西瓜、芳香扑鼻的甜瓜,送给我的母亲、我的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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