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区1号 发表于 2023-7-4 10:14:00

致敬母爱 散文_樊冬芳

几年前放映电影《1942》时,我特意陪着曾亲身经历过河南大饥荒逃难到陕西的母亲一同观看。影片一下子将母亲拽回到不堪回首的童年。随后不久的一天,患病的母亲开始和我谈论死亡,并说了她的心理准备。那天,母亲的淡定、从容、豁达让我再一次感动和敬佩。母亲说她一生坎坷,希望把她的生平写出来,让后辈子孙知晓。

母亲生于1935年农历九月初五,原籍河南省禹州市。1942年河南大旱,民不聊生。迫于生计,母亲整天和邻里几个小姑娘去挖野菜,偶尔也去讨饭。一次讨饭中偶遇从西安来禹州采购药材的养父,养父给了一起来的几个小姑娘一人一个大白馒头。养父看母亲聪明伶俐,遂问母亲是否愿意跟随他到西安。为了吃到白面馒头,也为了减轻家里负担,母亲说愿意,便领着养父回到家里给长辈说,尹家父母坚决不同意,死活都要在一起。刘家外公看了家里一贫如洗的境况,送来了两袋粮食,一篮子白馍,并说服尹家外公外婆一定会对母亲好,给孩子找一条好的出路。大姨抱着憨憨吃着白馍的母亲大哭,母亲执意要去,家人也只好同意了。母亲坐上刘家外公的马车走了,她的父亲抱着一捆甜禾兆黍秆远远地在后面追赶,从此这一景象永远镌刻在母亲的脑海中。她直说:我真憨!我以为吃几顿饱饭就能回来!就这样母亲随同刘姓外公来到西安,住到北大街。到西安当天晚上她就后悔了,想父母想姐姐,无数次夜里哭醒,但小小年纪的她就懂得隐忍,从来没有在养父母跟前表露。

1952年腊月二十,母亲回到山西老家与父亲完婚,从此母亲有了自己真正的家。特殊的身份和经历让母亲非常珍惜这个新家。母亲在西安时就做得一手好饭,炸酱面、扯面、卤面、煎馍、菜盒尤为拿手,常常被婶子大妈们叫去帮忙。另外母亲还擅长生豆芽,晒豆酱、西瓜酱,样样手艺精湛。上世纪九十年代前农村商业还不太发达,村里谁家红白事修房盖厦,常请母亲帮忙生豆芽,母亲生的豆芽出芽率高长得壮分量足。母亲在村里第一个尝试用西瓜代替水做酱,改善了传统大酱的口味和颜色,巷里的邻居们经常拿个碗揣个馍来家里吃酱,家里经常还要搭赔馍。上世纪七十年代村里有各种工作队,吃过村里的轮流派饭后,就强烈要求固定到我家吃饭,说母亲做的饭好吃。母亲也通过她的劳作给家里多挣了一份工分。

母亲是一个非常懂得感恩的人。1953年,西安做生意的外公回到山西临猗老家,光景过得很恓惶。“文革”时,许多像母亲这种情况的都和养父母家庭闹翻,村里也有人鼓动母亲去揭发斗争养父母,外公也非常担心。母亲告诉外公,让他放心,自己绝不会丧了良心,不会因为养父母家成分问题而决裂,自己一辈子都记得外公的恩情的。外公进了学习班,母亲隔三差五就蒸几个白面油起馍步行送过去。外公病重后,母亲天天步行几里路去伺候照料,外公最后拉不出来,母亲就用手掏。外公弥留之际拉着母亲的手说,你德行好将来一定会有好报的。1967年,在村干部的鼓励支持下,母亲凭借幼时的记忆找到了河南的亲生父母。外婆去世前,母亲去河南整整照顾了一个多月,也算是尽了孝道。

母亲不能见可怜的人。家里做一次稀罕饭,母亲每次都要多做一些,给邻里们送一点。巷子里的许多孩子都吃过她的奶水。我曾问过母亲,那时经济紧张人人都吃不饱,你不怕别人吃了奶后,自己的孩子不够吃?母亲说,孩子的妈妈都下地干活了,孩子在家哇哇大哭,奶奶抱来了,都是邻里邻居的,怎么也得让吃几口。我还记得约莫5岁时,斜对门翠英婶子生孩子,她家没有老人,母亲让十一二岁的二哥拉着小平车,自己在后面推着,把她送到八里外的角杯医院,我在后面追着大哭。直到第二天,母亲才和产妇小孩一同回来,回来后又天天过去给人做饭。

过去日子紧经常有上门讨饭的人,母亲从来不是简单地给口馍,只要是家里有热饭就绝不拿凉馍。小弟记得有一次有个讨饭的来家里要饭,母亲马上揭开锅把给二哥留的热馒头拿出来夹上菜,给了人家,她说这些人一年吃不上几顿热饭,碰上了吃一口。她常说,自己吃了是填坑哩,穷人吃了是续命哩。我想只有亲身经历过讨饭的人,才更理解被施舍是多么难能可贵的雪中送炭。

1992年,二哥给村里电管站上水浇地时不幸遇难。那天半夜,有人急促地叫门,说二哥在村电管站当班时被电打了。母亲愣了一下,没有问来人二哥的情况,和父亲直接赶到二哥家,安排发面,准备衣服。多年以后我们谈起当时的情况,母亲说:“电管站电压高,电打了人还能活吗?!你二嫂子还年轻,没有经过事,我怎么能乱。”那一刻我才知道还有一种痛彻心扉的痛,就是面对亲人的生离死别连大哭一场的权利都没有,都是一种奢侈。此后几年内,母亲又先后经历了数次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人间至痛,但她都以常人难以承受的坚毅挺了过来。每次,母亲都是自舔伤口,强打精神,帮助照顾好孙子孙女们,不让悲剧再扩大。父亲前多年去世后,我想接母亲来运城同住,母亲不愿意,说怕父亲回家门锁了,没有一碗饭供奉,她要在老屋陪父亲三年。另外,她还惦记在老家的庄稼。前几年,母亲还经常去地里挖蒲公英晒干卖钱,最多一年卖了600多元。

母亲一生最让我感动和敬仰的是她对知识的渴望。没有上过学是母亲终身的遗憾。解放初期,为了识字,她怀抱着孩子去村里办的识字班夜校学习,勉强认得百八十个字,但她一直到老都没有放弃学习,看报纸、看电视,只要不认识的字她就问,有时看一集电视剧问好多次,长期积累已经能认识上千的字。母亲老了睡眠不好,有一天晚上我半夜起来发现她房间的灯亮着,推门进去看见母亲在废报纸上写字。母亲的遗憾成就了我。刚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时,家家缺劳力,巷里差不多大的女孩子初中毕业都回家帮忙洗衣做饭、割草喂猪,母亲执意供我上了高中,最后我还考上了大学。2020年春节因为疫情严重,大家都封闭在家,母亲在孙媳妇的帮助下每天看小孩子的绘本,还让孙媳妇教她学普通话,背古诗学儿歌,为和重孙们交流作知识储备。对于一个80多岁的农村老太太,这一举动,令人分外感佩!

2020年3月7日,母亲腰抽得难受,确诊胆囊癌肝部扩散。得知这病是不治之症后,她决然说服儿女们不要花冤枉钱,把宝贵的资金留给困难的儿孙们。活得通透的母亲还多次避开我们给大哥大嫂打电话,特意叮嘱过事按村里的防疫要求,并向乡亲们做好解释。要说母亲临终唯一的遗憾,就是唯恐过事不能招呼好大家。

母亲用平生努力实践了一辈子做人的道德规范,用弱小低微的身架撑起了普通人崇尚的美德高地,完美地实现了她的朴素追求——不欠旁人,不欠亲朋,无愧天地,无愧良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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