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鲜”与“活力”的完美结合——运城诗人原红霞诗作鉴赏
王慧/文我不认识红霞,但我常听朋友说起红霞。在朋友的描述中,我把红霞想象为一个朴拙的姑娘。后来,因平台编辑的需要,我和红霞加了微信。有一天早上,我在朋友圈看到红霞的一首小诗:“大雨里/鸟叫声从任意一个角度/杀过来,没有酒/许多生命/在醉醒之间来回切换,夏天留不住大雾/正如住在云端的神/随时被淹没在生活的琐碎里。”当时觉得,这不是一首“小”诗,而是一首“晓”诗,一首让你眼前一亮的诗,一首让你心中一亮的诗。平淡的日子里,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冲击感了,几行短短的诗句,仿佛是诗人酝酿了一晚上的烈日,等你清晨醒来,它当空而照、扑面而来,光芒四射、热浪腾腾,惊醒了心灵、惊荡了庸常。
当我拿到红霞的将近五十首诗作时,我一首一首地读,一点一点地品,仍然是这样的感觉。先不说诗歌中意象所带来的“陌生化”效果,单是她的诗风与我对她的想象,本身就先构成了大大的“陌生化”效果。她是我未曾准备好去阅读的一个诗人,更是我未曾准备好去理解的一个诗人。在我的诗歌阅读经历中,她给了我全新的诗歌范式,独属于原红霞自己的诗歌范式。
一
红霞的诗,很多意象是新的。意象即“立象以尽意”,诗人选择一种物象,使此物象与其想抒发的情感产生联结,用以寄托主观情思。
中国作为诗的国度,凝练出无数的传统意象,诸如“水”“月”“鸿雁”“杜鹃”“杨柳”“梧桐”等。在现代诗中,也有很多已经定型的意象,诸如“麦地”“晚霞”“霓虹”“烟酒”“母亲”“爱情”等。诗人如果过于频繁地使用这些定型的意象,虽也能够表达一些共通的情感,但恰恰因为相似和共通,诗歌所产生的吸引力不一定很强。而红霞的诗中,出现很多属于她自己的意象,诸如“小脚奶奶”“钢盔帽”“螺纹箍”“桥墩”“叶脉”“弹孔”“唢呐”,还有本土元素“龙门广场”“梯子崖”等。这些相对个性的意象,表明诗人在体悟生活的诗意时,有着细腻的观察、真诚的态度和精到的诗感。红霞具有这种创造意象的能力,她所使用的新意象浓缩、凝练着她自己的诗情,藏而不露却又可以感受,是“一种在一刹那间表现出来的理性与感性的集合体”。
红霞的诗,很多情感是新的,这与她鲜活地选择和使用词汇有关。
她写阳春三月:“说真的/我有些嫉妒/这个才华横溢的三月/你看啊/风胡乱地吹几下/草就绿了/衣衫就单薄了/天空就要弃雪吻雨了/原野就要心花怒放了。”——将春天吹生万物的惊喜和惊叹,写得这样生动有趣,还真是令人莞尔。所用的“嫉妒”“才华横溢”“胡乱”等词,在手法上是拟人,可是拟出来的是独属于诗人的状态,而不是泛泛的感觉。于是,情感立马呈现陌生化的效果。
她写《高考季》:“那个夏季,树木/像是被点住了穴位,动弹不得/只有知了活跃了一整个夏季/房屋昏昏沉沉。”——这也是独属于诗人的诗化记忆,“点了穴位”“昏昏沉沉”分别配给“树木”和“房屋”。于是,那个紧张到木讷的抒情主人公形象,便赫然立在读者眼前:树木寂然,房屋昏沉,没有人,没有其他,只有知了,从高考开始的那一刻,一直鸣叫到写下诗行的这一瞬,不曾停歇,永不停歇。那严肃到令人恍惚的“高考季”,可能在我们每个人心中都是这样的状态,红霞为我们呈现出了这种“陌生”与“会心”。
二
读红霞的诗,除了感觉新鲜,还会觉得有活力。当然,新鲜的本来就是活的,可是读红霞的诗,你会觉得重心不在“活”,而在“力”。她的诗歌,令人耳目一新之后,还会令人印象深刻。这个“深刻”,主要在于红霞诗歌中的语言张力。
“张力”原是物理学上的一个术语,指同存于物体内部互相作用而又方向相反的一种牵引力,如拉满的弓、悬挂重物的绳子等,它们都有着一种张力。我们常说的诗歌的“张力”也和这种感觉差不多:对抗性的元素之间,有着一种紧致的和谐。一首好的诗歌,常常是会对抗得越充分,紧张得越有力,但又始终完整,没有分裂,紧密到要炸裂,统一到要忘我。
红霞的诗,其张力首先体现在古典意象与现代情思的对抗又和谐,也就是“旧瓶装新酒”。刚才说红霞的诗有很多新意象,并不是说她的诗没有传统意象。所谓“诗情”,就是呈现自我与外界的相互关照,而每个诗人,从古至今、从中到西,所面对的“外界”,在诗的意义上,其实是一样的,那就是大千世界、浩瀚宇宙。所以,那些充满了文化和文明意蕴的“水”“月”“鸟”“树”等,在任何一个诗人笔下,都是可以反复吟咏的对象,不足为奇。而我们读一首诗,常常是怀着一种期待,想看看这个诗人如何主观化这些经典意象,期待着能够从那些诗行和表达中,感受到诗人心中的涟漪,感受到情感交汇和碰撞的欣喜。
红霞的诗,让读者实现了这份期待。你看她写《我从打谷场来》:“田间的稻草人不动,是小儿细细的脚步赶走了麻雀/庄稼地头,草叶在行人的脚背翻着跟头/桃园篱墙下,一对黄鼠狼小心翼翼窥探园内的秘密。”“稻草人”“庄稼地头”“桃园篱墙”这些经典的乡土意象,在诗人笔下承载的并非传统的乡愁或它们所代表的本身含义。“稻草人”不孤独,也不起作用,赶走麻雀的不是它,而是“小儿细细的脚步”;“庄稼地头”不写庄稼,也不写地头,没有举目远望,伤感抒怀,只有俯身静观,感受细微的生命之美,“草叶在行人的脚背翻着跟头”;“桃园篱墙”为人所建,目的是防范和安全,但其实坏坏的“黄鼠狼”并没有什么坏心思,只是想窥探一下人类的秘密,而且还是“一对”,窃窃私语,互相谈论,像极了吃瓜群众。这样的诗句让我们意外,但又不是那么意外,因为它们只是俏皮地转了一下方向,并没有远离我们,它们所包含的那种怀旧的气息、氤氲的氛围,一直都在。
这就是红霞诗歌中的张力之一,在传统之中体现创新,在经典之外分享独特,轻松而愉快,有智、有趣又有爱。
三
红霞诗歌中的另外一重张力,体现在小而弱的意象之下,蕴含着大而强的内核,也就是“小身板,大能量”。
她的诗歌,常常写很小很小的事物,如“钥匙”“锅”“黄昏下的光”“葡萄”等,但她却赋予这些小小物象的意义又是很巨大的。这种“巨大”,她有时候用动词来表现,如“大雨里/鸟叫声从任意一个角度/杀过来”,一个“杀”字,让鸟叫声难以轻柔呢喃,而是杀伤力十足,作者饱满喷薄的诗情尽显其中;有时候,“巨大”通过形容词来体现,如“扭动钥匙,就能打开事情的闸门/洪水泄了出来/千里万里,奔腾咆哮”,两个成语,将“洪水”之态具象出来,我们就能够明白,小小的生活触点往往能够打开记忆的闸门,让人生中那些轰炸性的片段、飓风式的情感源源不断、生生不息。诗人的情思和痛苦、震撼和恐惧,都如洪水一般,一发不可收拾,“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除过这些具体可感的“小”和“大”,红霞的诗,更多是一种精神力量上的“似弱实强”,如《乡愁》这首诗:
我爱儿时玩耍过的泥巴,攀登过的柿树
折过的草叶子,编织过的花环
我从来没有做出来过像样的作品
但泥土、故乡和庄稼
这些看似普通的,不值一提的事物
我相信,他们也深爱着我
这里面,童年的生活细节与“泥土”“故乡”和“庄稼”相比,后者当然是宏大和深邃的,而诗人却将其形容为“普通的,不值一提的事物”,这是她的精神力量之一;“我从来没有做出来过像样的作品”,这可够让人沮丧的,但是诗人说“我相信,他们也深爱着我”,这是她的精神力量之二。是啊,与苍穹万物相比,人是渺小而微茫的,但若从我们关照世界的起点来看,人又是那个最最重要的内核。没有“我”,世界对于我们的意义便不存在,没有“我”,诗人写诗的意义也不存在,这就是诗的价值,更是我们生而为人的价值。这份价值,并不是说人大于万物,而是说人与万物相等、相爱、相理解、相陪伴,“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
一点小感想,送给未曾谋面的诗人朋友原红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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